開架閱覽室

散文

新冠肺炎蔓延，寒假因此延長，冷風持續，天空與社會氛圍一同陰暗！戴上口罩到圖書館借書，於校門口被警衛攔阻下來量測體溫！平日歡欣的校園而今沉寂，雨凝空中或灑下幾滴，通道橫躺一截截剛鋸下的樹。

拾階步上二樓的開架閱覽室，圖書館員坐在櫃檯，無奈神情歛藏於口罩裡面，偌大圖書室就我一個借閱者。大廳書櫃置放美英日及華人文學，一本本厚薄不一的故事直立架上等候青睞。目光瀏覽其間──已讀、未讀，讀了忘記或忘了想再讀的書……，蹲伏櫃前選書，膝蓋辛苦內心卻覺充實。翻開書試讀，一會兒進入中南美的魔幻寫實世界、一會兒跌入西班牙、義大利的熱浪當中。另翻一本則收錄叔本華、托爾斯泰、梭羅的智慧與哲思。突然多出的假期似銀行多出筆存款，花用須得審慎。

選書憑依當時心情，也含心靈的建設藍圖。少壯不努力老大必須補足，早年書讀不多，記性減退後方想急起直追，心神眼力承受雙重負荷。遺憾昨日、上月或去年未讀某書，心性少些靈光照拂。霧露去來，林木自當汲飲清芬，力求茁壯。

閱讀區側邊置放整排高及天花板的書架，走道沿着牆邊延伸，切開電源，沉寂日光燈自這頭亮到那頭，一條條知識甬道出現眼前。積書滿架，浩瀚書林含藏各種氣息，越往裡頭書越陳舊，空氣亦較混濁。我對塵蟎過敏，走進光陰沉積嚴重的廊道，不知怎的呼吸便覺沉重，渾身關節開始不舒服，想要退出卻想繼續找書，取捨掙扎爲難着。

再往前走，似聞架上書籍竊竊私語，侃侃表白或相互齟齬，啊！破舊書封關鎖不住活潑靈魂，衆多意念未死、被遺忘或未被合宜評價的情思仍然存在。擡頭見那堅硬書背裡珍藏着各種定理，有的成爲知識根基有的早被推翻，厚重、淺薄並列，擲地有聲、浪漫唯美……，各門學問匯聚於此。泛黃的書頁堆擠各級字體，斜倒的鉛字如石塊偶現沙灘，啊！除了內容與文采，眼花的我也在乎字體大小及視覺舒適度。

經典名著羣聚架上，一塊塊未及時填補的磚瓦藏在最裡層，往前，再往前，契可夫、馬克吐溫、馬奎斯或是芥川龍之介……，年華有限，閱讀須得精挑細選。尋本好書，爲心靈挹注養分、開啓清明的意識，興致當中卻覺頭暈目眩、手心直冒冷汗。啊！心知免疫系統正發出警訊，提醒我心平氣和切勿急躁。緩步走回大廳，重新調整呼吸略作休息。室內流轉着輕音樂，一扇扇方窗敞向灰色天空，自窗外望，操場上空無一人，平日熟悉的人到哪去了？

疫情正在擴散，公共空間不再安全，當人被逼回或隔離家中，能憑依的信仰是甚麼？普魯斯特曾說：「快樂對身體是好事，但只有在悲傷時我們才能鍛鍊心靈。」平安是福，健康需得小心維護，回想這些年與病痛的協商曆程，災難確實有助心性圓融，圖書則爲最佳心靈藥劑。試着閉目養神，吐納運氣、待緊繃的關節鬆放，再起身回到書架前面。

陰沉天候適合讀甚麼樣的書？寂冷的春天如何勾勒視野？我於書櫃前逗留許久，將架上書名看了一遍又一遍，如在黑暗中拿着探照燈，每翻開一本眼前便照出一條通路。深呼吸──不停與架上的書對話──觸摸書頁找尋解藥，眼前似有萬花筒合成各種圖案、鞦韆盪出各層級景觀……，書可望遠也可近看，更能調養人的身心靈狀態。一朝現實繁華盡皆消退，書中仍有敞闊空間。北島、哈金及高行健以各種方式詮釋禁錮與自由；杜斯妥也夫斯基、三島由紀夫、川端康成豐富了雪國。蕭伯納、紀德、賽珍珠和沙特，雷莘、莫言、王定國……，文思相互輝映， 屹立書架上的名字總有他（她）強盛的理由。

千樹成林，仔細端詳一樹紋路，進而理解叢林的生長脈絡。翻開書，經由一篇篇動人故事體會人性的幽微與深刻，於虛妄醜惡中尋求美的可能。書可移轉治療疾病，經選擇進入意識，將寂寥替換成精緻的生活內容。享受閱讀時光，日後或許忘了當時讀過哪本書，而那靜謐午後，案上陪伴的小花、缸內悠遊的彩魚及閒逸感受仍然印象深刻。

年少時將圖書館充作閱覽室，今到此多爲借書。疫情蔓延中，突破重圍進到圖書館，取出的不只是精神食糧，也可能是智慧火種。無法出門的日子，正適合守在家中，讓心靈與書親密對話。借幾本想讀及耐讀的書回家，有了存糧便不怕饑荒、不畏戶外風雨持續多久。

走出圖書館，擡頭見霸王椰子樹護衛着周旁建築，另一頭木棉仍然挺立，一朵朵含帶能量的花朵等着綻放。但願疫情儘早結束，世界恢復正常運轉，閱讀不爲避難，心靈建設有更健康、長遠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