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境下的人性:別具一格的《賭博默示錄》
灰暗陰沉的畫風、長着可以殺人的尖銳下巴的人物形象、沒有一個女性出現的“硬派”設定、大量刻畫入微的心理描寫……這就是《賭博默示錄》給我們的第一印象。
故事講述了無業青年“開司(Kaiji)”在社會上顛沛流離,一事無成,又因爲擔保的借款者人間蒸發,而揹負鉅額高利貸。爲了快速上岸,開司開始了他不成功便成仁的豪賭之行。上百個欠下鉅額債務的賭徒,齊聚於名爲“希望號”的遊輪之上,開展了一場匪夷所思的賭局。
作爲少有的賭博題材漫畫,作者福本伸行創造了一個別具匠心的賭博世界,然後用主角開司將其串連起來,這裡的賭博規則有許多耳目一新的設定,而在這一層層設定包裹之下的,是對賭徒窮兇極惡內心世界的細膩刻畫。
翻開作者福本伸行的經歷,我們可以看到這位日本著名漫畫家的成長過程:中學時期便混跡賭場,自稱學生時代少有敗績,高中畢業後先是待在建築工地,隨後又在漫畫工作室進行了長達1年多的打雜。雖然其仍堅持創作,自己的漫畫作品成績卻一直很不理想,不得不長期在社會最底層打工來維持生計,直到很長一段時間後,才通過努力,以《鬥牌傳說》躋身人氣漫畫家。
漫畫家福本伸行,本身也是一位資深賭徒
這也就難怪在作者創作的賭博系列漫畫中,我們能看到主角在面對各種極限條件下的真實表現:他善良精明、縝密果斷、重情重義,是個不折不扣的好人,卻又會在巨大的生活壓力下默默流淚;會因幫助損友擔保而背上鉅額債務;甚至因爲在社會上“腿腳不利索,跪不下去”,而成了大家眼中的怪人……我們能夠真切的感受到開司君這個有血有肉的人、感受到作品中一系列故事是那麼的真實,以及感受到站在他背後的,以自己人生經歷爲原型進行創作的福本伸行。
對於賭博,相比大家都有自己的一個關鍵詞:貪婪、黑暗、一夜暴富、最古老的娛樂……而《賭博默示錄》給的答案,有些不一樣。
上船,便跌入煉獄。這裡的每一個賭徒,都被強制借款至少100萬,並以分鐘爲單位計算高昂的利率。
主辦方開出了賭局的規則:參與者獲得“石頭,剪刀,布”的12張卡牌以及3顆星型籌碼,通過使用卡牌自由尋找其他選手進行猜拳對決,勝方將獲得對手的星星。賭局結束時,卡牌未用完或星星少於三顆者將判處失敗,等待他們的,將會是“成爲新藥的實驗小白鼠”、“終身在黑心煤礦乾貨”、“被迫向同性戀賣淫”等等…看似簡單的猜拳遊戲,在這裡變得撲朔迷離。如何利用手中僅有的資源和公開信息逃出昇天,這是擺在所有人面前的難題,而我們的開司君,開始思考整個遊戲的邏輯,卻立即遇上了主動熱情、希望聯手的船井君——並順利被騙。
僅剩一顆星,在懸崖邊上的開司,強忍淚水想走進小屋休息,而屋內等待他的,卻是敗相已露的賭徒,蹲坐角落抱頭痛哭……
“身上的借款可以怎麼利用”、“每張牌的使用都是一次性的”、“卡牌的總數是公開在大廳數字版上的”……驚覺後慌忙逃離小黑屋的開司,腦海中開始冒出一個又一個關鍵信息,從現在起,他必須思考絕境中的最後一條上岸途徑。
在《賭博默示錄》中,有多場精彩的心理博弈,限定猜拳是其中之一,也是策略博弈程度最深的一場。開司在這裡所遭遇的逆境頗多:起手被騙、遭遇獵人、輿論攻擊、卡庫稀缺、清算洗牌……在整個過程中,充斥着各種賭徒失敗後的慘狀描寫。
作者擅長用細緻的內心描寫來表達緊張的氣氛,尤其是角色內心的掙扎以及失敗後的崩潰:當最後一牌翻盤成功時,使用飛躍紅色懸崖的比喻,來強調開司的內心澎湃;在面對猜拳獵人深陷絕境時,從羣衆的想法和開司不斷分析前後情況之間,不斷來回切換描寫;以及場景轉換到開司內心,使用水變成水蒸氣的燃燒來表現其內心的顫抖;比如拼命在海域偷渡游泳,就在離上岸近在咫尺的時候,卻被身後的隊友一把死死拽住……
動畫頻繁利用了鏡頭藝術是本作特色的另一方面:充滿鏡頭的面部特寫,讓各個角色情緒的變化都有非常強的衝擊效果;在面對緊要關頭,鏡頭會緊貼各個角色以製造緊張氣氛;而在開司做決斷之時,鏡頭則會向下拉,以突出其情緒不斷上升;在面對賭桌、賭具之時,則通過鏡頭的環繞拉伸來立體的彰顯整個場面。
主角伴隨着不斷的自我否定和再否定,在這裡一次次的從高峰跌落谷底,再奮力重返高峰。整個劇情有着豐富的內心刻畫,看起來卻毫無拖泥帶水,讓讀者身臨其境般感受到,在慾望的驅使下的個人渺小與人生的無常,以及在精心設計的賭局面前,任憑你運氣再好,也只能滿盤全輸。
限定猜拳篇的最後,開司通過無數次的推理和計謀,終於逃離遊輪,就在他以爲能翻身上岸時,卻欠下另一屁股債,從而走上第二場賭局——獨木橋。
兩棟高樓之間,鋪設着只有腳掌寬的細橋,一行人將通過細橋到達對岸,橋上的每一個人都將自己的後背露給了競爭者,而只有第一個到達終點的賭徒,才能獲得2000萬鉅獎。於是身後的人開始推身前的人,而如果他不這麼做,又會立刻被他身後的人推下。而對岸,幕後黑手們則哈哈大笑地望着玩命的競爭者在橋上痛苦掙扎、互相傷害。
主線在這裡漸漸浮出水面,幕後的黑手也慢慢走向臺前。這是一羣閒到蛋疼的資本家企業家,他們有着揮霍不盡的財富,於是踐踏窮人的生命和尊嚴,在他們眼中成了一件最有趣的事情。
獨木橋遊戲進行過半,橫懸高空的黃泉開始吞噬每一個參賽者。人們因極度恐懼而出現幻覺,平靜的高空狂風亂作,人的軀體被無限拉長,在橋上變歪走形、瘋狂扭動。在死亡陰影籠罩之下,面部因顫抖而猙獰,大喊着絕對不推人下去的賭徒們,開始一邊道歉,一邊毫無猶豫地伸出雙手,將面前的夥伴推下深淵。
從頭到尾堅持着絕不推人的開司,已經被身後的一隻手碰到,而擋在他前面的,是已經很久沒有邁出一步夥伴。
開司在這裡,究竟會做何選擇?
《賭博默示錄》關鍵詞是賭博,潛臺詞卻是默示錄。縱觀整個故事,其實很多事情都是我以爲:我以爲穩了;我以爲能脫手;我以爲能上岸;我以爲能靠隊友拉一手;我以爲自己比別人更聰明……賭徒也正是抱着這樣的想法,始終沉浸在不勞而獲的幻想中:“玩一把,也許就有了呢”、“今天不行,還有明天嘛”、“打工是不可能的,這輩子都不可能靠打工!”
“無論身處何方,都無法認真對待眼前的事物,一輩子不會從這種幻想中醒來,無論到了幾歲還是重複着那句話:因爲我根本沒拿出全力,所以只有現在這個程度啦,這樣一直說着說着,知道衰老、死去,到那個時候才認識到,所經歷的一切都是真實的。”福本伸行所講的故事很直接——在賭的世界,永遠沒有真正的上岸,只要你還在賭。
說人需自救,但我不想爲了雞湯而雞湯。開司,如何自救?
在限定猜拳和獨木橋篇之間,有這樣一個插曲,開司到雜貨店打工,想踏實賺錢。這裡我們能看到作者的另外一個安排——開司的一事無成,一定程度上源自他不會跪舔上司,不想虛僞的陪笑,於是成了大家眼中的怪人。他堅守自己的道德底線,重情重義,卻又會在痛苦難受時,選擇偷車標這樣損人不利己的方式來宣泄。就是這樣看似矛盾的人,社會上還有很多。
我並沒有鼓勵賭博的意思,相反極度厭惡這種不勞而獲的生活方式。但是,在面對突如其來的變故和負債時,像開司這樣沒資本沒技術沒家業走投無路的人,又該何去何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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