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爲什麼愛上了打拳?

無論你愛或是不愛,賈玲的《熱辣滾燙》都一騎絕塵,直奔票房冠軍而去。

這要歸功於賈玲總是以人戲不分的方式展示自我。上一次是情感,這一回是身體。

應該感謝賈玲,把女性拳擊這個主題送進了觀衆的視野。

人們順藤摸瓜,知道了《熱辣滾燙》的日本原版《百元之戀》。知道了去年日本最佳影片《惠子,凝視》,知道了伊斯特伍德的那部《百萬美元寶貝》。

如果沒有賈玲,這些寶藏電影或許只有影迷纔會去欣賞。

這也折射出女性主義電影的一大困境,用作家維舟的話說:“一個女性重獲力量、予以還擊並挽回自尊,被認爲不具備普遍意義,只對女性纔有激勵意義。”

所以同樣是女性拳擊電影,如果沒有賈玲這樣強大的影響力和營銷能力,結果往往是乏人問津。

就問一句,有誰看過譚卓主演的那部《出拳吧!媽媽》呢?

哪有那麼多人生逆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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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性拳擊題材電影乏人問津還有一個原因,就是幾乎沒有一部電影走商業勵志電影路線。

換句話說,這些電影的觀賞性都不是那麼強。尤其像《惠子,凝視》,觀賞這部電影你甚至需要一點耐心。

所謂商業勵志電影,就是那種小人物因爲某種契機,華麗轉身,走上人生巔峰,這個過程中往往還能收穫愛情。

而女性拳擊電影卻往往以失敗告終。沒有命運的改變,沒有階層的躍遷,沒有愛情的果實,有的只是一身傷痕和一條爛命。

因此很多人看過《熱辣滾燙》後提出質疑,樂瑩完成蛻變之後,爲什麼不去打臉?爲什麼不去復仇?爲什麼僅僅雲淡風輕地說一句“看心情”然後獨自離去?

然而這正是影片的動人之處和力量所在。

《熱辣滾燙》與《百元之戀》纔是真正意義上的勵志電影。這兩部電影的勵志不是指向外部的、功利主義的,而是指向內心的、現實主義的。

哪有那麼多人生逆襲?能夠在社會裡能夠獲得內心的獨立和人格的尊嚴,大多數人就已經拼盡全力。更何況是女性?

所以無論是《熱辣滾燙》裡的樂瑩還是《百元之戀》裡的一子,她們的勝利並不是擺脫了現實生活的困境,而是選擇以什麼樣的姿態面對這個困境。

在苦難中生存的卑微的人,很容易失去對生活的痛感,人們會傾向於逆來順受,傾向於麻木不仁,甚至有人會爲虎作倀。

這是更容易的生存方式,彷彿得了“斯德哥爾摩綜合徵”,或許還能獲得幸福感。

就像《百萬美元寶貝》裡主人公麥琪的家人,當麥琪癱瘓在牀時他們想的只是謀奪麥琪的房產。而來看望麥琪之前,他們居然還去了一趟迪士尼樂園。

這就是一羣被生活折磨得麻木不仁甚至對生活爲虎作倀的人們。

但總有些人拒絕麻木,他們選擇保持對生活的痛感,而這種痛感,其實等於傷害了自己,因爲這痛苦會變得巨大清晰。

但這些人選擇正視慘淡的人生,對她們來說,這是對生命極限的體驗,是對尊嚴的維護。就像樂瑩與一子所言,我就是想贏一次。

而拳擊就像是生活苦難的具象化,拳頭雨點兒般地擊中她們的肋骨與眼角。用一子教練的話說:“你要赤裸裸感受那疼痛,讓它告訴你生命的鮮活滋味。”

這纔是真正的英雄主義,看清生活的真相之後,依然熱愛生活。就像王勉的歌裡唱的:生活以痛吻你,你不要報之以歌,生活以痛吻你,你扇他巴掌啊!

熾熱的,內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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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女性拳擊電影共同的主題是尋找自我,但發生在不同文化背景下,卻又呈現出不同面貌。

《百萬美元寶貝》有着好萊塢式的經典敘事——濃烈的情緒和巨大的轉折。

影片真正動人之處不在拳擊場上,而在最後的病牀上:篤信上帝的老牛仔,爲了讓麥琪有尊嚴的死去,決定揹負巨大創傷去結束她的生命。

而麥琪也死而無憾,因爲她曾經熱烈地燃燒過。

有意思的是,美國電影裡所要強調的,恰恰是日本電影所要回避的。

在《百萬美元寶貝》裡,摩根弗里曼對伊斯特伍德說:如果她今天就死去,你知道她最後一個念頭是什麼嗎?我覺得我幹得不錯。

但是在《百元之戀》裡,一子的教練對她說:“以後不要在寂寞的時候,說什麼老孃也曾燃燒過,讓人很不爽。”

這便是《百元之戀》的主題,這主題甚至故意和《百萬美元寶貝》作對,麥琪值一百萬美元,而一子卻只值一百日元。

這部電影就是要粉碎掉人們“屌絲逆襲”的幻覺,麥琪的失敗在於對手的偷襲,而一子的失敗則因爲她註定失敗。

然而正是在註定失敗的命運中,一子拼命揮拳的身影才那樣動人。就像西西弗斯,徒勞而又堅定地把石球滾上山。

在很多人看來,這是一種令人絕望的無意義的人生,但對一子而言,揮出的每一拳都表達了她在徒勞無功的掙扎中對生命的熱愛。

而在電影《惠子,凝視》中,甚至連這樣的一點點熱血都不復存在。

影片以一種極爲剋制的方式展現出來,就像一部紀錄片,爲我們截取了一個普通人的生活日常。

故事裡沒有什麼跌宕起伏的劇情,也沒有什麼激烈的情緒,有的只是惠子怎麼訓練,怎麼比賽,怎麼工作,怎麼生活。

然而在這樣的平凡與按部就班中,觀衆又分明能夠感受到生命在燃燒的痕跡。就像電影中的那句對白:“與自己的缺失、自己的弱點共處”。

同樣是女性拳擊題材,與好萊塢電影外向而熱烈的風格不同,日本電影含蓄而內斂,“燃”的內核,始終被“喪”的表層所緊緊包裹。

這又燃又喪的風格,用學者戴錦華的話說,就是“靜靜地燃燒着生命的不甘”。

燙到一個算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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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麼中國的女性拳擊電影呢?只能說還很套路化,還不能完全擺脫票房的誘惑,給出更純粹的表達。

從《熱辣滾燙》中就能看出,賈玲想要在商業回報和女性主義表達之間取得雙贏。她既想獲得票房,又像獲得女性觀衆的認可。

與原作《百元之戀》相比,賈玲在對女性困境的展示和挖掘上,只能說是淺嘗輒止。如果沒有結尾那一段關於討好型人格的閃回,這部電影恐怕就得歸到庸俗的勵志電影之流。

但即便如此,《熱辣滾燙》仍然遭遇了巨大的質疑,這質疑不僅僅針對電影質量本身,更是直接指向了導演本人。很多人對於這部影片和賈玲表達了強烈的厭惡感。

箇中原因不難理解,女性觀衆所讚揚的,正是部分男性觀衆所厭惡的。說白了,他們破防了。

豆瓣網友“惘然”挖苦說:“所以(部分)男性到底在破(jiao)防(qing)什麼?是不接受女性沒有他們不知道的秘籍就能強大?還是不接受女性沒有他們的名利、社會地位輔助就能強大?還是不接受女性不需要他們的感情慰藉就能強大?還是不接受女性變強大了不打他們,不對他們復仇,更不和他們雙宿雙飛啊?”

從這個角度看,《熱辣滾燙》的社會價值要遠遠大於藝術價值。它或許沒有前面那些女性拳擊電影來得深刻,但它卻擁有了前者所無法比擬的社會影響力。

《熱辣滾燙》更像是中國版的《芭比》,把關乎女性主義的話題拋向了社交網絡,引發了巨大的議論。

無論議論中的人們持有怎樣的觀點,引發這樣的議論本身就已經意義重大。

對於中國社會來說,相比於一部深刻卻無人問津的電影,我們更加需要一部熱辣滾燙的電影,燙到一個算一個。

有人會在疼痛中清醒,去重新審視女性所面臨的處境。也有人會在疼痛中破口大罵,他們展示着脆弱,輸出着惡意。

便如作家維舟所言:“好消息是:他們其實沒那麼強,攻擊性不是證明其強勢,恰是暴露其虛弱;但壞消息是:他們這麼做是故意的,你告訴他“你不應該這麼做”,他們甚至會哈哈大笑,因爲那種生存挫折不消除,他們是不會悔改的。”

所以《熱辣滾燙》或許不是一部優秀的電影,卻一定是當下中國社會最需要的電影。因爲總需要有人揮出這一拳,讓這個世界看見女性的處境,讓女性們看到全新的可能。

作者丨牛角

永遠的新文化報評論員

排版丨涼茶

責任編輯丨Tony

運營統籌丨佐爺

「注:本文部分圖片來源於豆瓣及網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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