丘美珍/如果你家有個像唐鳳這樣的天才孩子

▲零時政府(g0v)社羣創辦人唐鳳。(圖/翻攝自維基百科

丘美珍專欄作家、資深財經記者,曾任經理人月刊總編輯、數位時代編輯總監。

有一個小學三年級的孩子,有一天在學校同學重重踢了一腳,他的頭撞到牆壁,昏了過去,好一陣子才醒來。媽媽把他帶回家之後,在洗澡時掀開他的衣服一看,肚子那裡有一大塊烏青,可見當時同學踢他的力道有多大。

他在學校的資優班當班長,功課很好。但因爲資優班的家長喜歡拿孩子的成績互相比較,孩子們因此開始忌妒成績好的同學。曾經有一次,有一位拿不到第一名就會被爸爸打的同學,憤憤不平地對說他說::「你爲什麼不死掉?如果你死了,我就是最好的了。」

而出事這一天,資優班的老師發下一張考卷,要同學們在20分鐘之內做完,老師隨後離開教室。這孩子早早就做完了,但有做不出來的同學,伸手過來要搶他的考卷,要看他的答案。他不讓看,拿着考卷逃跑,四、五個同學追在後面,他一不小心摔在地上,其中一個同學追上去,使盡全身力氣對他踢了一腳,他撞在牆上,昏了過去。

這只是他漫長學校生涯中的一天。漸漸的,他越來越討厭學校的種種規定,討厭同學的暴力。此後,這孩子的求學軌道斷斷續續,休學復學、休學、復學…最後的學歷是國中畢業

一個國中畢業的孩子,在臺灣能做些甚麼?恐怕,不能做的,比能做的多很多。

然而,14歲正式離開學校之後,他展開了自學之路,後來在電腦世界找到了自己謀生的工具,寫程式維生,創辦公司。在跨國的網路世界,他找到自己的同儕,與全世界志同道合的朋友在虛擬空間結交。2005年,他體認到自己過去種種人際關係的糾葛,源於性別的倒錯,於是,他毅然做了跨性別決定,從一個原來叫做唐宗漢的男生,變成一個跨性別的先驅者

她是唐鳳,國中畢業,今年35歲。她智商180,是小學一年級就會解9元一次方程式,8歲就開始寫程式的電腦神童,也是16歲就創辦公司的天才駭客。曾有傳言說她的收入一年超過2000萬元,所以,2年前她在33歲時就宣佈退休,從此將精力投入公益。她剛剛成爲臺灣最年輕的政務委員,主管數位事務。

▲最年輕的準政委唐鳳(中)。(圖/翻攝自g0v.tw 臺灣零時政府臉書

在小學拒學的日子裡,曾經有一位老師點出,像唐鳳這樣特殊的孩子,人生中需要四大支柱,包括:同儕的接納、知識的探索、海闊天空的想像、情感的依戀。在原來被設限的人生中,無法滿足的部分,唐鳳像拼圖似的,直覺地用自己的人生當作實驗,拼接出一個讓她得以棲息的現實

可想而知,這是一條不斷衝撞現實,不斷挑戰大人心臟的不歸路。任何一個這樣的孩子,在任何家庭,都會是一個巨大的教養功課。對家人來說,要跟這樣的天才同在一個屋檐下,一點都不容易。

而在這段漫長的歷程中,唐鳳的家人是如何陪伴她的呢?

曾經,唐鳳還是男兒身時,有個外文名字叫做Autrijus,意指「大家的孩子」,這表示他的確是在衆人的關愛下成長的。只是一剛開始時,這個三代同堂的家庭,也曾經因爲這個特殊的孩子,造成親人之間的誤解。種種情節,在媽媽李雅卿所寫的《成長戰爭》中,可以得見。

唐鳳的父親母親都在媒體業工作,喜愛哲學的父親唐光華相信孩子是可以講道理的,在孩子幼稚園時,就牽着他的小手,一邊散步一邊跟他談論蘇格拉底,絕不用威權或體罰

母親李雅卿本來有工作,後來因爲孩子要求而回家陪伴。在唐鳳拒學的日子裡,媽媽曾經應學校要求,寫下孩子在家的狀況:

第一天:「…..孩子說自己的生命受到威脅,不肯上學。打電話給學校請假後,在家愉快地看書、看報。」第二天:「….孩子宣佈今天沒胃口,停止吃飯一天。….出門後…又決定回家,不肯上學。」第三天:「孩子自認要思考同儕相處的問題,因此不想上學..」

▲最年輕政委,網路國際駭客唐鳳將入閣

在那個年代,家裡有一個拒學的孩子,就像丟下一個摧毀平靜的手榴彈,既定的常識與規矩,都被炸得粉碎。唐鳳的母親,看到孩子被學校生活壓迫到想自殺,最終還是決定支持孩子離校自學。

可是,這樣的相挺,不但學校的老師不以爲然,連家人都不斷質疑,從先生、公公、婆婆、小姑、小叔,沒有一個人支持。面對家人的反對,李雅卿害怕自己會改變心意,逼兒子去上學,索性從家裡封住通往公婆家的門。原來的一家人硬生生變成兩家人,家人的關係因此急凍了半年。

先生雖不贊同,但決定讓媽媽放手去試,爲了不讓自己扯後腿,他選擇暫別家人到德國進修。在德國時,看到當地對孩子的教育方式,與臺灣不同,他慢慢開始思索孩子的教育,或許有別的可能。這個家庭,歷經波折,最後,來自長輩的愛與信任,還是成爲解凍的暖流。當公婆看到孩子只是不同,並沒有學壞,已經寬心不少。甚至,後來當他們知道媽媽李雅卿想辦一所實驗學校種籽學苑〉時,還義無反顧地支持她,並且一手打理家裡所有人的生活起居,讓這位媽媽沒有後顧之憂。

但唐鳳對自己生命的探索並沒有結束,14歲時,她爲了想跟自己深沉的內在對話,再次離開學校,徵得家人同意,一人單獨到烏來山間的小屋閉關。閉關出來之後,對爸媽宣佈她此後不再需要學校文憑,決定過自己的人生。

她可以決定不要文憑,但這次,家人又擔了一次心。一路在升學系統裡成爲菁英的爸爸,不放心孩子真的要走另類的道路,收集了許多國外學校的資料給唐鳳參考,但都無法改變孩子的心意。從那一刻起,生命的主權真正交到了唐鳳的手中。

▲最年輕政委!網路紅人、電腦駭客「唐鳳」將入閣。

此後,她創立了自己的電腦公司,成爲傳說中的臺灣十大網路高手,在選定的電腦程式領域成爲國際知名的高手。在一般人眼中看來,她的人生已經名利雙收,令人豔羨。

不過,就在她24歲時,她跟家人提到,自己想要去變性,成爲跨過性別的先驅者。

根據媽媽李雅卿的回憶,其實,自從唐鳳14歲從烏來閉關返家,她就發現孩子變得「女性化」,動作態度都比以前柔軟很多,彷彿是破解了自己生命中的某種密碼。

也在這個時點上,唐鳳的父母不再將孩子視爲自己生命的延續,而是尊重她作爲一個獨立的個體,就此成爲唐鳳完全的支持者,尊重她的所有選擇。母親李雅卿說,她「尊重兒子變成女兒,只要她快樂,沒理由不能接受。」

先知紀伯倫曾說: 「你的孩子不是你的,他們屬於生命本身的傳承…他們與你相伴,卻不屬於你。」在唐鳳一家人的身上,我真正體驗到先知的話語,就是真理。

如今的唐鳳,成爲一個自由、自然、自在的人。2年前她決定退休,致力於社會公益,陸續完成零時政府(g0v)等創新的社會工程,串聯民主與科技,也即將在10月出任行政院歷來最年輕的政務委員。

在她身後,一個曾經因爲她的存在,而恐懼、惶惑、不安到差點崩解的家庭,也因爲家人的「進化」,最終得以用愛心和信心重建了起來。這一堂親子與生命的艱難課程,實在爲我們這個社會帶來莫大的省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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