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上班族的「職人精神」:新舊衝撞,職場人生
帥氣的西裝、晚歸的父親、被上司斥責的下屬、不被看中的女性...等等角色形象,型塑了世界對於日本職場的基本認知。 圖/路透社
(前情提要:在找到工作正式就職前,就是一場職場緣份的尋覓...《日本的「新卒就活」:追尋職場緣份的新鮮人們》)
日劇與動漫當中,晚歸的父親、被上司斥責的下屬、不被看中的女性...等等角色形象,型塑了世界對於日本職場的基本認知。而如同國家強大的經濟實力,日本人對於工作所投入的心力以及敬業的態度,也經常被以正面的角度描寫。像是小說改編的日劇《下町火箭》所描繪,中小企業對於零件的品質與技術純精的追求,並依靠這份意志力對抗企業間的惡質鬥爭,就是現代日本社會中「職人精神」的展現。
「職人精神」來自日本的古老傳統,意指在某一個領域,經常是手工藝或者工業,長期的耕耘,達到如火純青的水準。在上班族所在的辦公大樓之外,其他的職業選擇,如工藝、廚藝這類不被學經歷所拘束的技能,能達到精湛、巔峰的程度,也是一種「敬業」美德。例如漫畫《將太的壽司》中,主角對於壽司的執着與要求,也反映了現實生活中壽司師傅的精神。這種「匠人精神」不論在在日本社會,甚至國際舞臺上,都是備受注目與尊重,甚至被稱爲「人間國寶」。
即使隨着工業與資訊社會的到來,傳統的職人已經逐漸轉型,這樣的精神也不再限於工藝與技術,日本尊敬「敬業」的態度,也實現在各種產業與職場上。於是,工作不再只是爲了賺錢,而是應該「一生懸命」地爲工作付出所有,不論是哪一種方式,各行各業的人們都該在自己的工作範圍內努力發光。
但世代不斷更迭,年輕一代的日本人對職場以及職人精神的想像,也於社會風氣與國際巨浪潛的衝擊下劇烈轉變。
「職人精神」來自日本的古老傳統,意指在某一個領域,經常是手工藝或者工業,長期的耕耘,達到如火純青的水準。圖爲國寶級壽司職人,小野二郎(左)。 圖/紀錄片《壽司之神》
世代不斷更迭,年輕一代的日本人對職場以及職人精神的想像,也於社會風氣與國際巨浪潛的衝擊下劇烈轉變。 圖/歐新社
▌職場文化大觀園
在歷經了「新卒就活」九彎十八拐的重重考驗之後,一批批從校園走出的新鮮人,也將接受現實社會的「職人洗練」。以規模較大的大手公司爲例,新鮮人們通常不會立刻「上工」。由於錄取的學生各個背景五花八門,對於業界的理解也參差不齊,因此大多數企業會進行統一的研修訓練,再經由研修的表現來分配部門歸屬,而新鮮人們的社會人之路,至此也纔算真正開始。
通常,新人們會從基層的工作——如營業職(即業務)——開始。因爲一名新員工的加入,在日本的終身僱用文化裡對雙方都是一輩子的事:新進的員工終其職涯都會爲公司奉獻,而公司也得着眼長期,規劃、投資這些新人接下來數十年的發展與未來,因此從企業的角度來看,從基礎開始的新人,也應該從現場的工作實況開始,從最基層來感受產業與顧客羣的形貌。
日本的職場文化,也如同俗話所言:
在石頭上辛苦悟道三年,也能得出一番成果。(石の上にも三年)
要能在一個領域中能夠勝任,普遍被人爲需要至少三年的時間。也因此,不少公司有了「十年三部門」的政策,讓員工們能在同一間公司的不同部門展現長才。
新鮮人所領到的第一份薪水,也隨着各個公司、產業不同有所差異。若以東京地區的「行情」來說,一般日本大手企業的新進員工,通常能拿到20至25萬日圓的起薪(摺合新臺幣6萬至7萬5千元之間);而相較於知名集團所能擔保的升遷與加薪承諾,其他的新創企業爲了要吸引人才,起薪通常會比知名度高的公司還要稍微再高一些。不過,有些企業給新人的起薪甚至可能超過30萬日圓(摺合新臺幣9萬元),這個類別的薪資經常是「外資系」公司,或者銀行、顧問或者資訊業界,都因其專業性及難度較有挑戰性而擁有較優的待遇。
除了起薪之外,多數公司也於六月、十二月會發給「分紅」(賞與),並補助員工的交通費、保險、甚至是部分的房租。
從企業的角度來看,從基礎開始的新人,也應該從現場的工作實況開始,從最基層來感受產業與顧客羣的形貌。圖爲日本中部川崎市的京濱工業地帶。 圖/路透社
除了起薪之外,多數公司也會補助員工的交通費、保險、甚至是部分的房租。 圖/Shutterstock
▌惡名昭彰的日本職場文化
不過日企除了以照顧員工著名之外,也以加班、性別與權力結構不平等「惡名昭彰」。
日本人平均勞動時間屬於世界數一數二,甚至產生了「過勞死」的現象。過多的期待以及社會壓力,經常以連續加班的形式表現,並因責任與壓力也影響了身心健康,甚至因此失去性命。過去,日本曾發生時值20年少的年輕員工,因夜夜加班拜訪客戶,過勞而心肌梗塞的憾事。也曾有員工因工作壓力過大而自殺,即使一開始不被認定爲過勞,其後死者家屬不死心告上法院,才終於被認定爲過勞死而得到賠償。
爲了防止過勞問題的事故擴大,日本厚生勞動省於是規定:一個月不得加班超過80個小時的「過勞死線」。不過對很多日本上班族而言,加班是升職的必要途徑,也是能增加薪水、不用立即回家面對家庭責任的最佳藉口。也因此,儘管政府與企業都在推動減少加班的政策,也順便爲公司省下附加班費的成本(例如推行「無加班日」),但日本平均的勞動時數仍停留在一年2千小時的水準,整體起伏變化不大,足以彰顯加班文化之於社會的根深蒂固,已成爲了一種理所當然的日本習慣,
日本的職場重視上下層級關係,在主管還沒下班前,員工擅自離開工作崗位是被視爲失禮的。當然,主管的命令更不得違抗,甚至與日劇《半澤直樹》如出一徹,上司將過錯推責給下屬的事件並不稀有。
日本人平均勞動時間屬於世界數一數二,甚至產生了「過勞死」的現象。 圖/美聯社
此外,日本職場也以性別不平等爲名,曾經年輕女性只能淨做倒咖啡、影印等事務性的工作。就連在職場上稱職的女性,經常「出世」(升職)也與男性不甚平等。結婚後由於社會對於女性於婚姻中角色的期待,以及多數職場並不容易允許身爲母親的女性繼續工作,不少女性員工於結婚、懷孕之際,就會從公司辭職轉爲全職的家庭主婦,稱爲「壽退社」。這樣的文化也令不少業主傾向不僱用女性,因女性員工只能短期工作,對於公司培養員工的成本而言並沒有吸引力。
不過各種不平等也正逐年改善。自從1986年以來,日本通過《兩性工作平等法》,規範企業在進行人才篩選時不得依性別招募,職業婦女的比例也逐年攀升:這一方面這是景氣長齊低迷的結果,如今要維持一個家庭的生計,已經很難單獨依靠丈夫的收入;另一方面,伴隨着安倍首相的「女性經濟學」以2020女性管理職達到三成爲目標,各個企業也在努力改變自己的形象,在就業市場時積極拉攏女性人才。
只是當今日本的社會結構,對於職業婦女仍然有相當多的障礙。不少雙薪家庭的孩子排不到育幼院,成了「待機兒童」。父母雙方經常無法準時下班,對於孩子的教育也有所影響。因此,不少女性上班族選擇固定時間上下班,卻也因此喪失了升職的機會。
即便職場不平等的問題有所改善,日本如今的社會結構,卻仍對職業婦女——特別是已有家庭的女性——設下相當多的障礙。 圖/美聯社
▌誤入黑心企業怎麼辦?轉職吧!
多數企業也嚴格規範各種不平等的上下關係,如最常見的「性騷擾」(セクハラ)與「職權騷擾」(パワハラ),都有受到法律的規範。工作時數的控管,也都有在被監督。若是沒有優良規範的企業,比如擁有工時過長、性別不平等、離職率高的狀況,便有可能被頒發「黑心企業大賞」(ブラック企業大賞),在網路上被廣泛討論,嚴重的情況可能厚生勞動省會直接公佈公司名稱。名聲不佳的企業,自然也會在人力市場上吃虧。每年公佈的黑心企業名單,除了給求職的人蔘考之外,也警惕公司要注意員工的基本勞動權益與條件。
不過,就算不小心進了黑心企業,也能透過換工作脫離苦海。從前,日本的年輕人進入一家公司,便如同結婚般,認爲將永遠爲該公司奉獻心力;但如同現今社會離婚已經稀鬆平常,日本大多數年輕人對於第一份工作的公司,也不再忠貞如一、誓死奉獻,「轉職」,也逐漸成爲了職場人生的另一個選項。
轉職的步驟不如新卒就活複雜,一般的程序也是透過人力仲介投履歷或者介紹,時程上也會更有效率。若說「新卒」重視的是人的潛能,「轉職」看中的就是人的即戰力與工作能力。如同在一間公司要經歷三年纔會更換部門,日本的轉職也多數以二至三年的工作經驗爲門檻。若在第一份工作經歷了不到一定經歷而轉職,或者因各種原因延遲就職活動的年輕人,也被稱爲「第二新卒」。
在過去,「第二新卒」曾被人力市場視作爲不被認可的不適任者,但隨着經濟結構的轉變,這羣轉換跑道的求職者們也逐漸被社會所接受。根據厚生勞動省的調查,近年有將近三成的新進員工於三年內轉換跑道,轉職的年齡層中以15至24歲間成長率最快,其中女性的比例又比男性更高,整體而言「非正規僱用者」的轉職比例更是最高。
轉職文化的逐漸興起,源於日本終身僱用制度不再如從前保障,新世代日本勞工也更在乎個人的生涯規劃,亦不再將爲公司奉獻一生視爲職涯教條。儘管整體數據顯示,日本勞動者轉職的比例仍然偏低,民間智庫調查也發現,在理想的終身僱用制能執行爲前提,有六成的人回答希望能夠在退休前在同一間公司工作。但在考量現行制度的走向下,也有八成的人認爲:轉職已經是很一般性的活動。
從前,日本的年輕人進入一家公司,便如同結婚般,認爲將永遠爲該公司奉獻心力;但如今大多數人對於第一份工作的公司,也不再誓死奉獻。「轉職」,也逐漸成爲了職場人生的另一個選項。 圖/路透社
▌衰退的日企?國際化的呼聲與轉型
儘管仍顯傳統,但日本的職場文化確實正在轉型當中。
在經歷80年代的泡沫經濟之後,日本景氣始終未能全面復甦。縱使日本企業在全球經濟仍保有一定地位,但面對新興國家的崛起,步伐沉重的日企卻多被認爲跟不上時代、或正在走下坡,面對亞洲鄰國——尤其是中國、韓國的崛起——日本作爲亞洲之龍的地位,也顯得不再穩固。
於是,對應到局勢轉變,日本企業也不斷對「全球化」發起追求,除了廣泛促進全球駐點的連結之外,最具有指標性的,就是企業僱用外國留學生的呼聲也越來越高。
日本近年飽受少子化與高齡化社會的危機,針對這個問題,一向被認爲鎖國排外的日本,也以迎接2020奧運爲契機,推動各項開放政策,積極地向外國白領菁英開啓大門。根據日本法務省的統計:2016年有14萬名留學生將留學簽證轉爲工作簽證,前五名分別以中國、韓國、越南、臺灣與尼泊爾最爲踊躍;同年數據也顯示,擁有工作簽證的外國人當中,有七成爲男性,其餘三成爲女性,這些人才最主要從事的工作則以「技術」與「國際事務」類別爲主。
對「全球化」的想像,已成爲日本上班族的最大挑戰之一
對「全球化」的想像,已成爲日本上班族的最大挑戰之一
爲了廣求國際人才,日本也出現了各種有利於外籍學生的求職方式,各企業會於求人網站上特別註明歡迎留學生應徵,也有人力公司定期舉辦專給留學生的就業博覽會。不少企業甚至不再要求日語程度或者日本的學歷,直接前進中國、韓國等海外市場進行在地招募,招募到人才後再一併帶回日本培訓。
同時,具有海外經驗的日本學生或者在國外長大的日本人——俗稱「歸國子女」——也成爲不少日企瞄準的目標。每年以波士頓爲主,在世界各地都會舉行就業博覽會,徵求日文與英文雙語能力的人才。這種專門鎖定歸國子女的活動,與日本本土手續繁雜的就活大不相同,只要透過密集的面試便有機會在短短几天的博覽會中拿到工作合約。
儘管有各種配套措施,外國人在日本就職仍然困難重重。除了不少企業仍然以「母語程度」的熟練日文爲聘用門檻之外,外國人也不易取得日本在地就活的情報與撇步。此外,多數日本企業對於「國際化」與「全球化」的想像也過於單一,「會說英文」或是制式英文測驗的成績,就成爲了評量一個員工或者一間公司,是否有足夠國際視野的最重要指標。於是,就算僱用了大批優秀的外國人才,多數日企卻沒有讓他們發揮與母國或者國際聯繫的功能,而是在各方面「同化」外國籍員工,讓他們與日本人進行完全一樣的工作內容。
面對越來越多不同背景的公司成員,日本企業主流的趨勢,仍在傳統與新時代之間反覆拔河。而在社會風氣的轉變、國際趨勢的移轉挑戰下,日本職場能否接納員工們的差異、努力促成一個容納多元文化的職場環境,也將成爲型塑新一代日本「職人精神」的重要挑戰。
日本職場能否接納員工們的差異、努力促成一個容納多元文化的職場環境,也將成爲型塑新一代日本「職人精神」的重要挑戰。 圖/路透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