溯流而上 與時向前(藝海觀瀾)
新時代的文學要解決新問題、滿足新需求、創造新氣象,需要立足當下,以當下爲旨歸,對傳統做甄別,向前人要智慧。身爲一個當代作家,責無旁貸地要從現實生活和傳統文脈中找到更新創造的可能,以更強大的主體來迎接當代書寫的挑戰
我曾參加一個文學論壇,主題是“中國文脈與當下寫作”。文藝家、批評家、學者談起中國文脈如數家珍,《詩經》《楚辭》以降,直到陶淵明、李白、杜甫、蘇東坡、曹雪芹,他們語重心長,希望青年作家能延續這條文脈寫作,而青年作家們談的則多是西方現代小說經典。此後,我經常想起這次論壇,也不斷地反問自己:源遠流長的中國文脈在當代寫作者這裡究竟該怎麼接續,又該向何處去?
親近歷史,探尋自我,一個寫作者終究要與文化傳統對接。問渠那得清如許,爲有源頭活水來。源頭在哪兒?在與時代現場的同頻共振,也在面向傳統的返本開新。以語言爲例,當古文的精華經由現代解析逐漸融入當下的日常生活,就像鹽溶於水,一種新鮮、活泛、獨特和有彈性的現代漢語纔可能生長出來。爲求陳言之務去,我開始大規模地增加古典文學的閱讀。
我在小說中也越來越多地涉及歷史。《北上》的故事從100多年前講起。“過去”不單單是一個個遙遠的時間點,它是立體的歷史,是全方位的過往的生活。它關係到如何看待祖先們的生死哀樂、困惑與疑難,如何看取時光中一代代人、一茬茬事――歷史迎面向我們走來,然後走成了我們的生活。
親近歷史的舉動,說到底源於探尋自我的衝動:想知道自己是誰,從哪裡來,要到哪裡去。一個人終究擺脫不了歷史,無論是個人的、家族的,還是民族的、國家的。歷史中有實實在在的事與人,也有看似抽象實則具體的文化與氣息。一個作家終究要與文化傳統對接,終究要回應文脈。
交流之必要,在於我們存在差異,是差異性使交流成爲必要。在全球化的今天,中國文學要真正成爲世界文學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不能失去其獨特性和差異性,不能不立足自身歷史傳統和現實土壤。歷史究竟如何成就現在,現在要如何從歷史中汲取有效且充分的營養,以實現一個更完善、更獨特的“現在”,這是當前文學創作亟須面對的問題。
這就涉及傳統文化和文學資源的創造性轉化。在古典文學作品中,我們有浩大的世俗生活、有繁盛的煙火人生,一應俱全,但一個現代人在現代社會如何自處、自洽,如何尋找到一條向上向前的路,需要自己溯流而上地尋求答案;中國文學博大精深,但怎麼找到進入的通道,又怎麼擷其精華再返回當代書寫,同樣需要我們思考。
《史記》《古詩十九首》《紅樓夢》,李白、杜甫、陶淵明、蘇東坡、黃仲則、龔自珍,這些年我翻來覆去地閱讀古代經典,深知自己走進了早該親近的傳統,享受着這種融洽與和諧。中華文化是我們精神上的“母乳”,在理性上,我更加清楚地理解了這種親近與抵達的重要性,因此不斷提醒自己,勤奮點,再勤奮點,身爲一個當代作家,責無旁貸地要從歷史遺產中找到有益現實的養分,從傳統文脈中找到更新創造的可能,以更強大的主體來迎接當代書寫的挑戰。
文學和文化關乎精神、關乎內心,關乎人之爲“人”、我之爲“我”。接續文脈,是目光向後、目標在前。時移世易,我們迎來了百年未有之大變局,新的時代需要新的書寫,新的讀者期待新的創造。以史爲鑑,可知興衰,新時代的文學要解決新問題、滿足新需求、創造新氣象,同樣需要立足當下,以當下爲旨歸,對傳統做甄別,向前人要智慧。讓歷史與現實、傳統與未來交相輝映,燦爛其華,生動其裡。
這當然是一個尋根問祖、汲取傳統的艱難旅程,這也更是一個必須轉化創新、別開生面的巨大工程。非一人一己之力可成,它需要循序漸進、羣策羣力,需要理論研究和創作實踐精誠合作、左右開弓,需要葆有返本開新願望的人協同前行、共同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