臺灣人在大陸》開封西村文化扶貧之旅(上)

尚會鵬教授與西村農民交流。(作者提供)

每個北大人心中都有自己的北大故事,對於研究生,尤其是博士生來說,他們所擁有的北大故事的重要組成部分,一定有他的導師在內。我在北大先後獲得兩個不同領域的學位,因此追隨過兩位導師。

第一位導師朱啓超教授已經退休多年,近十年來,他與師母一年中約有一半時間住在北京,一半時間住在美國。我們雖然見面不多,但是通過微信羣能與老師、師母,以及同門的師兄弟姊妹經常交流;大家雖然天各一方,但是並不感到陌生。現在回想起來,我的第一次北大求學經歷,若是有什麼遺憾,那就是當年與朱老師,還有同門師兄弟姊妹交流的太少,可惜失去了許多寶貴的學習機會。

一位純正的讀書人

我這一次要談的開封西村文化扶貧之旅,主要是與我的第二位導師尚會鵬教授有關。尚老師甫自北大退休不久,他是非典型的著名教授;爲什麼我這麼說呢?因爲尚老師著作等身,他的著作經常賣到脫銷,想買他的書的人得花好幾倍的價錢到網上二手書店去購買。按照尚老師的學術水平,在大陸擔任個什麼學會的會長是很自然的事情,但是尚老師不僅不主動爭取,甚至有領導安排他當會長,還被他給拒絕了。

根據我對尚老師的瞭解,他對擔任行政職務所帶來學術與社會影響力,並不感興趣;他對擔任行政職務所招來的繁雜事務,更是十分排斥。在我所熟悉的兩岸學術圈中,很多學者的行政能力一般,甚至是水平甚低,仍然十分熱衷於爭搶行政職務,這樣的現象在大陸尤其普遍,這裡面當然也有體制上的原因,因爲擔任一定層級以上的行政職務,會給自己帶來很多方便,特別是在學術的發展上,會有關鍵性的重大助益。從這個角度來看,有些學者的熱衷與積極,也有其不得以的苦衷;不過於此而言,就越發能看出尚老師的與衆不同。

我的感覺是,尚老師是一位純正的讀書人,他願意盡力爲自己守住一個安靜的做學問環境,在北大這樣容易成名獲利的地方,尤其難得,很是讓人敬佩。

尚老師是河南人,準確的說,他就是在河南省開封市祥符區仇樓鎮白丘村(簡稱西村)長大的。開封又稱汴京或汴梁,乃是八朝古都,世界上唯一一座城市中軸線從未變動過的都城。小時候讀《水滸傳》,見書上總寫着東京,我雖然還不至於認爲施耐庵所寫的東京指的是日本東京,但也一直沒明白這東京到底指的是那個城市?後來是問了別人,才知道宋朝的時候,東京指的就是開封府,正式稱謂是東京開封府,另外還有西京河南府、北京大名府、南京應天府。

開封雖然在一千年前十分顯赫,但是1954年,河南的省會從開封遷到鄭州,政治中心移轉了之後,全省的交通樞紐地位也改以鄭州爲核心,開封一下子就沒落了。現今的開封市,既無著名企業,也沒有一流大學。位處開封的河南大學,歷史悠久,校舍古樸典雅,但是未獲政府支持,只是個普通省屬大學,在全國高校排序中,暫居一本高校的後段班位置。開封的主城區非常小,乘車一下就逛完了。

以中國各大古都的標準來看,開封現存的古蹟,無甚可觀之處;倒是開封的回民街很有特色,回民街裡仍然住着一千年前來中國生活的猶太人後裔,我特意去開封的回民街逛過,開封的猶太人後裔,雖說身上的漢人基因更多,但仍能輕易看出他們的相貌與漢人有着顯著區別;鼻樑挺直,眼睛顏色較淺,皮膚白晰,多有捲髮者。此外,他們住的巷弄雖然非常破舊,但卻比漢人住的巷弄要乾淨許多。

出身貧困的農村

尚老師的老家西村說是隸屬於開封市,實際上走省道,從開封的市區到西村還有一個小時的車程;從西村的村口到外面通公交車的大馬路,有好幾公里路遠。從戶口這個角度來看,尚老師應該是從上大學之後,就搬離了西村。

西村至今仍然很殘破,尚老師小時候,先是遭逢三年災害,後是遇上文化大革命,西村不可能提供他什麼好的學習條件,當年能吃上飯就算不錯了。值得一提的是,尚老師的父親在生活極爲艱難的情況下,仍然堅持鼓勵孩子們讀書;爲了支持孩子們學習,尚老師的父親立了一條規矩,就是隻要是在家認真學習功課,就可以不下地幹農活。我完全相信尚老師小時候,決不是那一種通過讀書來逃避分擔家庭責任的孩子;但是尚老師乃是從小就展現出了讀書天分,卻不爲一向謙虛的尚老師所否認。

像西村這樣物力與人才雙料匱乏的農村,能夠走出一位北大教授,絕對是一個低概率事件。根據我的觀察,尚老師後來能夠取得很高的學術成就,除了他的自身努力外,至多是得益於兒時所受的庭訓,和西村應該是沒有什麼關係。

很多農村長大的人到大城市生活後,雖然始終對自己兒時生活過的村子存有感情,但是真正會把那份鄉情轉化爲具體幫扶行動的,還是很少見。尚老師因爲從事人類文化學與社會學方面的研究,所以西村自然就成了他長期調查研究的對象;經過幾十年的密切追蹤,尚老師對中國農村的變化有很深的體會,並且從中琢磨出了從事中國社會科學研究所應當掌握的基本研究方法;做中國的社會科學研究,若是不具備這樣的研究方法,很可能會落入一種帶着西洋鏡看中國,從而獲得一些自以爲是,卻與真實情況相去甚遠的研究結論。

辦一間農村圖書館

尚老師一直想要爲老家做一點事情,讀書人思來想去,感覺還是應當從教育着手,所以他最終決定要在西村辦一所「西村書院」。實際上,就是辦一間農村圖書館,順帶附設高校調研基地。爲了辦好這間書院,尚老師投注了很多心力,尚老師的同事與學生,也有不少人出錢出力。

一開始西村的村委會知道尚老師的計劃後,就告訴尚老師,西村小學旁有個小院子,院內有幾間空房,你要用的話,就拿去用好了。以西村的標準來看,那幾間房子其實不算很破舊,但很簡陋,而且因爲疏於打理,院子荒蕪多年,幾間房都嚴重漏雨,門窗也有毀損。

2017年夏天,尚老師和他的學生,一共花了三萬多元人民幣,請人把這幾間屋子上上下下都修了一遍,換上了新屋頂,修復了毀損的門窗,屋子裡裡外外都刷上白漆,再把燈安上,還把院子裡的一半土地硬化,造出一條可供小汽車行走的水泥通道;最後買好辦公用品,辦公桌椅、大型書架,還聘請一位西村小學的老師擔任兼職助理,把書給逐一上架,並且準備日後編目。(王冠璽/大學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