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媽”引領潮流,視角下沉成爲市場新趨勢?

自今年初始,微短劇爆款頻出、無數資本競相入局,市場也不斷內卷並趨於飽和。但在這個廝殺進入白熱化的階段,卻有人做到了三天暴漲三百萬粉絲,輕鬆脫穎而出。

沒錯,它就是《重生之我在霸總短劇裡當保姆》系列短劇。

作爲新晉頂流,重生系列雖然僅更新12集,卻達到了單集抖音點贊量超百萬、B站播放量近千萬的亮眼成績,還成功吸引了華爲、韓束等多個知名品牌贊助,可謂是口碑與商業價值雙豐收的優秀案例。

這一題材的爆火,在近幾年出圈的傳統影視中實際早有預兆,從《中國奇譚之小妖怪的夏天》到如今的重生系列無一不在向我們透露,視角的轉變與下沉或許即將爲影視創作帶來新活力。

解構傳統敘事,小人物也有大爽感

在傳統敘事中,常會通過全方位的講述爲觀衆塑造出一個完整、全面的故事世界,背景鋪陳、人物轉折一應俱全,但循序漸進的敘事節奏在短視頻時代的衝擊下,卻成爲了大衆化的阻礙。

基於這樣的背景,以重生系列爲代表的劇情廣受歡迎,最關鍵的原因在其滿足了當下的審美需求。和傳統敘事模式相比較,“在編碼環節充分考慮時間軸上各個元素的排布,精準定位於用戶的碎片時間和心理期待”,是學者李丹給予這類影視作品的定義。

快節奏、多反轉與碎片化,成爲點睛之筆。

於是我們可以看到,在重生系列平均三分半一集的體量中,前一秒觀衆還沉浸在霸總顧景琛和他深愛的女主何娜娜的虐戀情深中,後一秒便因以王媽爲代表的NPC瘋狂吐槽土味霸總語錄而樂不可支。

比起狗血的傳統虐戀,代入NPC的視角擺脫推動男女主情感發展的功能性角色命運、對男女主的癲狂行爲進行吐槽,解構傳統敘事帶來新奇觀感的同時,也讓受衆體驗到“翻身農奴把歌唱”的爽感。

這種別樣的體驗在2023年末上映的《年會不能停》中也有所展露,鉗工胡建林陰差陽錯升入總公司,最終與人事經理馬傑和底層外包員工潘怡然一起揭露集團負責人惡行。

儘管影片時長接近兩小時,是傳統電影的體量,但身份錯置、反轉不斷、危機步步加深、無厘頭情節的來回穿梭以及跨媒介元素的豐富應用,都讓這部劇達到了目不暇接的效果。

不過事實上,無論視聽還是敘事,形式的創新都只是吸引受衆的第一步。爽感之所以成爲現代觀影人羣追逐的一大趨勢,主要在於受衆將其看作自我暢想以獲得幸福感的減壓器。

而在這類影視作品中引發共鳴併產生爽感的關鍵內核,是“發瘋”。

自年初以“黃龍江一派全帶藍牙”的抽象文學爆火到如今發瘋文學的盛行,“發瘋”成了現代人的情緒解藥。拓展到影視領域,角色的“發瘋”行爲一方面滿足了情節的趣味性要求,另一方面也成爲觀衆情緒釋放的突破口。

尤其是當在霸總劇中的“牛馬”王媽因受不了主角的瘋魔而用雞毛撣子、拖布糊霸總一臉、或者比主角更快一步將飯菜扔到地上,當“底層打工人”胡建林、潘怡然在年會舞臺上大聲唱出自己編排的諷刺公司之歌,沒有任何代價的情緒宣泄情節直接滿足了觀衆情感狂歡的精神需求。

在職場這一權力不對等的場域中,憑藉小人物視角、無厘頭敘事等創作手法,以誇張化、非理性化的方式推翻傳統價值體系和敘事規範,達成以王媽爲代表的NPC角色與受衆心理訴求的一致與滿足,這樣的設定幾乎無差別地迎合了當下不同性別、年齡與愛好的觀衆審美。

小人物也有大爽感,是這一題材在競爭激烈的市場上脫穎而出的根基。

戲謔荒誕的表象,傳達對現實的思考

但讓大批網友“上頭”的熱潮裡,觀衆追求的只是單純的爽嗎?

其實不然。宏大敘事或者說典型性的主角敘事一直以來都是市場的寵兒,青春疼痛的主角身旁必定會有用以襯托的普通學生、熱播劇集裡的男主不管是總裁還是軍閥身邊都會有類似秘書或者副官的普通打工人,可在很長一段時間裡,這些無處不在的普通人卻被市場忽視了。

因此近幾年,各類題材影視作品出現了“平民”轉向,以高濃度的情感敘事與別出心裁的下沉視角實現觀衆深層共情,哪怕如今爆火的這類NPC覺醒題材,也同樣在戲謔的外表下藏着對社會現實的犀利諷刺。

對比起光鮮亮麗的成功人生,王媽兢兢業業工作卻要被領導提出的各種過分要求不斷壓榨,甚至霸總享受着幾百平大別墅、她卻要住在狹窄陰暗的地下室裡。在與現實生活息息相關的故事背景下,王媽的吐槽與反抗更像是觀衆精神勝利法的投射,這類角色的誕生包含着“新時代阿Q”的掙扎。

有了身份與形式的僞裝,視角下沉的影視作品可以毫不留情地抨擊社會環境弊端。

2023年初爆火的《中國奇譚》,至今整個系列播放量已達3.1億。取“孫悟空”形象於古典名著,關聯電視劇《西遊記》、動畫《大鬧天宮》後,這部劇的落點,卻選擇了從未出現在觀衆視野下的普通小豬妖。他拼盡全力工作、仍被領導訓斥;他阻擋西遊師徒入陷阱,在被一棒打昏後才發現山洞的幕後Boss在主角眼裡也不過是Nobody。

《大王別慌張》亦是如此,實習小仙玲玲爲保障西遊師徒順利通過而臥底花脖子山,一邊是因怕擔責從不給予正面指導的上司、一邊是偷搶功勞而快速升級的同事,玲玲在險象叢生的境地拼命完成任務,最後卻落得“系統查無此人”的結局。

《對手》裡的境外間諜李唐和丁美兮,沒有享受傳統題材中特工的香車美人、浮華生活,反而人到中年上司卷錢跑路,退休金無法正常下發還要受背後勢力鉗制無償完成任務。身材走形、職業病折磨,窘迫、倒黴的中年社畜形象躍然紙上。

而在前段時間出圈的高分短劇《執筆》中,覺醒的惡毒女配也親眼看到“命書”爲推動女主與男二邂逅,在炎熱的天氣裡平白無故凍死了路邊的貧窮婦人。

細細看來,這些故事講述的實則是每一個在社會制度中受到壓迫盤剝的普通人,一地雞毛、被迫透明的生活也許纔是大多數人的底色,將平時所熟悉或司空見慣的情節包裹在全新的類型之中,以虛幻的情景設定包容生活的真實況味。

傳統影視塑造的美麗泡沫被打破,以獨特的方式展現出平庸粗糙的現實生活,對現實的洞察與不滿得以表達,受衆情緒也通過鏡像宣泄得到紓解。

社會議題,是此類題材情節落地,情緒價值由“爽”走向“真”的訣竅。

當反套路成爲套路,又該何去何從

其實無論傳統影視還是微短劇,穿越或重生成非主角的情節向來屢試不爽。

《傳聞中的陳芊芊》是小編劇穿越成惡毒女配爲其改寫命運,《花間令》則是女主與惡女互換身體並在巧合下取代其身份。

但“換身”所帶來的視角轉變並非全是下沉。

陳芊芊的身份是飛揚跋扈二公主、上官芷是商賈世家千嬌百寵的貴女,儘管視角變換,但爲掩藏身份只能僞裝成原身的角色限制,卻讓底層小人物變特權階級的戲碼擁有了難得的暢快淋漓的觀感。

出於對跳脫傳統情節、解構經典套路的渴望,以“王媽”爲代表的反特權宇宙應運而生。

據觀察,在以“七顆猩猩”爲首的重生系列劇爆火後,派小軒、劉大悅、侯綠蘿等短視頻達人也陸續推出穿越或重生短劇系列,保姆與管家外,司機、醫生、秘書等知名NPC角色也浮出水面。

有趣的是,隨着對傳統狗血情節的解構,反套路的敘事也逐步陷入同質化。

面對反派的金錢誘惑,果斷屈服拿着支票瀟灑開溜;N女爭一男的戲劇化場面,隨着角色的覺醒成了吐槽大會;英雄救美的關鍵情節,也被多次扭轉爲美救英雄。

實際上,王媽、小妖怪和實習神仙的出圈恰好反映了觀衆對大量同質化影視作品的厭棄,所以NPC變成活生生的人,是創作者迎合受衆審美、不斷求新求變的結果。

但當一系列主角視角下沉引發蝴蝶效應的劇目井噴式爆發,這些表面看起來是對傳統狗血情節反叛的作品,卻成爲脫胎於套路的另一種套路。

當創作再次步入僵化,視角下沉的敘事模式又應如何破局?

要回答這個問題,也許我們要先回到影視行業發展規律的思考之中。在近日北京國際電影節的論壇上,光線傳媒董事長王長田笑言:“永遠有熱門的產品,但沒有一個產品可以永遠熱門。”

的確,在傳統影視和微短劇領域,一直以來都是前浪被後浪“拍在沙灘上”,因爲看膩了宏大敘事對個體的泯滅,敘事視角下沉成爲市場的主流趨勢;因爲受夠了霸總語錄的荼毒,打工人的吐槽成爲破圈靈藥。

但顯然,如果只停留在短視頻平臺媚俗化的創作水準,或傳統影視作爲噱頭的淺薄層面,沒有題材和內容的進一步深入思考與創新,視角下沉帶來的潑天富貴或許只能是曇花一現。

畢竟身處速朽的互聯網時代,靠一味膚淺迎合、攫取情緒價值上位的收視神話總是不斷誕生又隨之消亡。

因此,求變成爲未來這類題材影視作品的必經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