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望的微笑！311海嘯後　臺灣人走入災區的真摯告白

文、圖／蘇柏安【楔子】去（101）年3月11日，適逢東日本大震災的一週年，我隨着NGO earth一同在臺灣辦了一系列的相關活動。對於當時能夠親眼看到臺灣與日本之間深厚的情誼，那股感動我想我永遠都不會忘記。回到日本後，我不禁想着：一年過去了，現在東北的情況不曉得怎麼樣了？而我又能幫他們做點什麼？認真思考這個問題之後，我才發現自己對於災區目前的狀況實在一無所知。雖然我們常常能被動地從新聞與照片瞭解災區情形，但不論是那些驚心動魄的文字敘述，或是口語轉述的消息，雖能使人當下心生憐憫與同情，卻難以真切體認那些描述的狀況；而且過不了多久，多半就會漸漸淡忘了。「不如自己也去看看吧！」我開始有了這樣的想法。雖然不曉得自己能幫上什麼忙，但我相信去到那裡後，一定會知道些什麼。只是「要怎麼去？」「去了之後該做什麼纔好？」「如果被認爲是觀光客，是否會造成反效果」等等問題徘徊在腦中，想破了頭也無法解決，因此遲遲沒有辦法定下出發的行程表。五月底時透過朋友介紹，終於有機會認識氣仙沼市的居民（朝田先生和三浦先生），我馬上提出自己的想法與顧慮向他們討論。沒想到他們不僅要我不要擔心，還非常歡迎我到氣仙沼市去看看，甚至說要幫我導覽整個氣仙沼市。雖只是初次見面且短短不到30分鐘的聊天過程，但有了兩位當地居民的支持，讓我毫不猶豫和他們敲定了出發日期。兩個星期後，我動身前往氣仙沼市，展開一場改變我人生的旅程。【一】被無情鎖住的時間──氣仙沼由於旅費有限，我只能選擇最便宜的巴士做爲交通工具。從愛知縣出發，輾轉13個小時的漫長車程後，終於抵達氣仙沼市車站。在那裡迎接我的是三浦先生，他非常熱情地揮着手對我說：「歡迎光臨氣仙沼！」隨後由三浦先生和另一位同樣從愛知縣來此從事志工服務的千本先生開車，帶我訪察幾處受創嚴重的地區。眼前的景象都超過我的想像。放眼望去什麼都沒有的空地，一年多以前都還只是個寧靜的小鎮而已，現在許多地方的時間卻永遠地被鎖在那一刻的無情裡。路上橫着一艘不可能出現在這裡的330頓重大船、嚴重燒失的汽車以及高度嚇人的垃圾山、裸露的建築物和地基、沒有辦法再使用的學校等，看着眼前的景色，我起了雞皮疙瘩，居然一句話都講不出來。拿出相機準備紀錄這些畫面之前，我有些不安，擔心拍照會不尊重當地居民，所以還是小心地詢問三浦先生：「請問，可以拍照嗎？」在他說盡管拍沒有關係之後，爲了想把這些事情傳達給更多人知道，我開始紀錄眼前的一切。

▲長60公尺，重330頓的船就這樣橫在路邊。

▲被大火燒失的汽車，已經完全看不出原形。

▲明日定休日，卻永遠都沒辦法再營業了。

【二】來不及逃走的城市──陸前高田市氣仙沼市因爲地勢的關係，還有幾座小山丘可以供大家逃生，但場景轉換到陸前高田市，那裡沒有山丘，最高的建築物只有3、4層樓高，而當時海嘯的高度幾乎淹沒了這些高樓。14公尺的海嘯到底有多高？

以前看到這些數據時只能靠想像來感覺當天發生的事。今天在這裡，擡頭看着那天被海嘯淹過的加油站看板，那是人無論如何都觸及不到的高度，我第一次深刻地體會到什麼叫震撼。面對這樣的海嘯，從察覺到逃生，前後只有不到一分鐘的時間，我真的不知道如果是我的話該怎麼辦纔好。我站在這裡的海邊，回頭看着遠方被海嘯捲走後所留下的殘骸。內心有股說不出口的難過。千本先生感嘆地說：「這裡，連逃的地方都沒有，大部份的人都被海嘯捲走了。」

▲セルフ下面有水淹過的痕跡，這就是當時海嘯的高度。

▲這裡原本是陸地，放眼望去完全沒有可以逃生的高樓。

▲被大水淹沒的校園，留下的是社團活動的用具。

接着，他拿出一盒線香說：「我們沒有辦法再爲他們多做些什麼，但至少還能像這樣子好好地送他們一程。」於是在接下來的幾個地方，盡我們所能的爲往生者祈禱。而在我們上完最後一道香，離開陸前高田市民會館時，原本一直下着雨的天空漸漸轉晴，而云層縫隙間射出了一道光芒，不遠處的天邊也出現了一道彩虹。「也許是有什麼訊息要告訴我們吧？」我這麼想着的同時，也相信着這一定是在象徵着這一座小鎮絕對不會輸給這次災害的希望之光。

▲上完了最後一道香之後，雨停了。雲層的間隙裡射出了一道光芒，我相信這就是所謂的希望之光吧。【三】堅強無私的愛晚上他們邀請我到當地最有名的居酒屋吃飯，桌上滿滿的生魚片料理都是當天最新鮮的食材。乾杯之後，大家無所不聊，也藉了這個機會，和當地人交換了一些意見和提問。三浦先生跟我說：「在這裡的每個人背後都有着傷痛，但來到這裡可以讓大家忘掉一切的煩惱。白天努力工作之後，晚上在這能跟朋友一起笑着聊天、喝杯酒，愉快的過完一整天，這就是氣仙沼人的生活。」

他喝了一口酒，又接着說：「你能從這麼遠的地方來到氣仙沼，我真的很高興。我們這裡沒有高速公路，只有一個小車站，雖然和外面的世界有點隔絕，但這裡什麼東西都有，就像一個小國家一樣，我們一直以來都覺得不用離開氣仙沼都沒有關係。」

他停了下來，接着說：「但地震之後，我們接受了其他地方以及世界各地這麼多的幫助，我第一次知道，原來我們是和這個世界緊緊連接在一起的。所以你願意來到這裡，瞭解我們的小鎮和我們的感受，我真的很高興。就像你今天早上問我能不能拍照，你能有那種心情，我真的很高興！你是我第一號的外國朋友，也是我最重要的臺灣朋友。」他越說越激動，並用兩隻手相當有力的握起我的手來說：「我相信今天起會因爲你來到這裡，透過你和我，以及這裡所有的人，讓氣仙沼市走出國際。而我們就是氣仙沼市和臺灣的橋樑。」說完之後他纔將我的手放下，直到今天，我仍然忘不了三浦先生那天握住我的手的力道，那是一雙深愛着自己的故鄉，以及真心希望未來還能夠更好的雙手。在場一起吃飯的，除了我和千本先生以外，其他的五位都是氣仙沼市的人。明明都只是短短見過1到2次、甚至是初次見面的人，今晚卻感覺像是認識了很久的朋友一樣地無所不聊。氣仙沼市的熱情，我真的滿滿感受到了。飯後，三浦先生對我說：「雖然我們接受了這麼多的幫忙，但最後還是得靠我們自己重新站起來才行。也請你多關心你故鄉的事，不是隻有氣仙沼，你的腳邊、你居住的地方也一定會有許多的問題存在。請你也先爲自己所居住的地方多付出心力，只要能夠這樣，不管在哪裡，永遠都會跟氣仙沼緊緊相連在一起。」隔天早上，朝田先生和大原先生載着我離開了氣仙沼市，途中帶着我到這趟行程中的最後一個點—南三陸的防災對策廳。那天，廳內一位工作人員未希小姐，直到最後一刻都還守在崗位上催促着居民避難，許多人因爲未希小姐的聲音，奮力脫逃而得救，但未希小姐最後卻被海嘯無情地吞噬了。現在這裡擺放着許多的物品，是居民們用來悼念當時拯救他們的天使未希小姐的，一旁是描述她勇敢事蹟的故事，讀着讀着我終於忍不住落下淚來。翻着香爐裡找尋未燒完的香，將它們點燃後，我站在廳舍的前面，一邊流着淚一邊默默禱告着。

▲南三陸的防災對策廳，堅守到最後一刻的未希小姐最後未能及時逃命。

▲這裡放着大家對於未希小姐的思念與感恩，因爲有她的聲音，才讓大多數的人獲救。

【四】身爲「被活下來」的人來到這裡之後，我終於瞭解了很多事。包括當時地震發生的實際狀況、災後的復原工作、住民的心情以及種種面臨的困難……等，若是沒有來到這裡，這一切將是我永遠無法體會的事。儘管氣仙沼的市民遇到了這麼大的災難，他們現在仍然每天掛着笑容努力的生活着。心中雖然還有着傷痛，但總是看着過去是沒有辦法向前進的。

「因爲我被活下來了。」三浦先生這樣說着：「所以我們必須連同不幸罹難的人的份一起努力地活下去。」這裡的大家都是抱着這樣的想法在過日子，珍惜着每一天的到來，以及相遇的每一個人。彼此間相互幫忙，一起克服難關，儘管復原之路還很漫長，他們仍然一小步一小步的在向未來前進着。能夠來到氣仙沼看到人與人之間那最純粹且強烈的牽絆，真的覺得很感動。至於我能夠做的事，我想就是寫下這篇文章，讓更多人知道氣仙沼的近況吧。即使一個人的力量很小，但若能讓多一個人體會他們的心情，知道他們的狀況，單單是個「瞭解」，也能夠是一股架起大家和氣仙沼市之間羈絆的力量。從另一個意義上說，身在臺灣的我們，也是「被活下來的人」。我們時常在面對別人的不幸時，感到不知所措：太多的冷漠與太過氾濫的同情悲憫，似乎都不是正確的態度。三浦先生的許多話語其實拯救了我的不知所措。氣仙沼的苦難並沒有讓居民陷入怨天尤人或放棄希望的境況，而是更用心地愛護着他們的家鄉。我想，東北震災的人們除了需要物質上的援助，更重要的或許是來自其他心靈的支持與瞭解。而三浦先生的話更提醒了我，一個人若是不能愛自己的故鄉，又怎麼能理解他人珍惜家鄉的心情？我想我們能做的事不只一種，但至少有一種確定可行的方式是：珍惜並好好地感受自己生長的土地，然後將那份對土地的愛逐漸擴大；只有這麼做，才能切身體會其他土地上的人民的苦難與需求，那纔是無私的力量。東北大地震，讓氣仙沼彷彿陷入了漫漫長夜之中，至今還沒有完全清醒過來。可是氣仙沼人民的笑容，彷彿是穿透黑夜的曙光，讓人堅信黎明將要到來。如果能有更多人看見這股光亮，相信它的力量會越來越強大。請不要停止關心，大家一起幫助氣仙沼繼續勇敢地迎接將至而未至的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