猶他爵士：那些“微小而無用”的認真

2017年選秀大年十分熱鬧，安吉妙計安天下，用狀元籤和費城互換後拿下塔圖姆，費城毅然選中投射和運動能力俱佳的控衛福爾茲來填充他們的process，湖人則夾在中間選中未來的濃眉拼圖朗佐-鮑爾，大家看起來都有光明的前途。

很少有人注意到這屆選秀中的另一筆小交易，已經確定年輕的約基奇、穆雷、加里-哈里斯爲核心陣容的掘金精打細算統籌全局，睿智地發現這屆新秀普遍潛力一般，但爵士那邊倒是有個優質的大前鋒在等着他們挖掘，於是他們將自己的13順位選秀權拱手讓出，拿回了爵士的24號籤和特雷-萊爾斯。

這個24號籤後來變成了你從來沒聽過的特萊爾-林登，而這個13號籤就是多諾萬-米切爾。

掘金無所謂，觀衆更無所謂，誰會真的在乎一個1米85的21歲雙能衛能夠給一支剛剛失去全能大核心的球隊帶來什麼。何況矬子在這個聯盟的日子都不算很好過，就算1米75的小托馬斯剛剛帶領綠凱殺入東部決賽，他也沒有得到自己意淫中的一卡車鈔票。

某種程度上來說，如果沒有發生這筆交易，掘金也未必會用13順位選擇米切爾，因爲他爲掘金的試訓表現實在太過一般，倒是有種說法說米切爾在猶他的試訓情況相當不錯，以至於爵士經理林德賽下發必殺令，“誰要是敢把這小子的情況泄漏出去，立馬滾蛋”

這個故事頗有點馬後炮式傳奇色彩，而後發生的事情也多少證明了掘金的選擇並無太大偏差，米切爾在爵士頭5場球打得多少有點令人心生絕望，哥們兒每場打22分鐘，10.1次出手命中2.6球，三分球出手3.6個，卻只有16.7%的命中率，場均7分2.8助攻2.2失誤。但米切爾還是就這樣投下去了。其實爵士亦無法可想，他們的控衛是從明尼蘇達遠道而來的鐵童盧比奧，他們的小前鋒是30歲的三年級球員英格爾斯，他們的前場是兩個明顯防守優於進攻的大個子費沃斯和戈伯特，這套核心陣容決定了米切爾必須瘋狂的投下去，所有人必須保持更瘋狂的耐心。

不管別人是否在意這裡發生的故事。

如果非要找一個格局大一點的例子來說明爵士有多不受重視，羅斯事件可能會比較直觀。2018年交易截止日前騎士更衣室崩壞，他們下定決心拆夥重來，小托馬斯被送走，韋德選擇回家，羅斯則被送往鹽湖城。羅斯沒有去猶他報道，爵士選擇買斷羅斯，林德賽表示“會幫羅斯加盟他想要去的季後賽球隊”。

在當時，這是一個很溫柔的決定，畢竟爵士彼時只能排到西部第10，羅斯不願意爲這樣一支球隊磨損自己的膝蓋也在情理之中。這就是大部分人在當時對爵士的判斷：他們甚至都不是一支季後賽水平的球隊。

羅斯後來如何投奔一生羈絆錫伯杜加盟森林狼，又如何遂了心願進入季後賽，此處按下不表，只有一點值得注意，森林狼是在賽季最後一場比賽中擊敗掘金後才殺入季後賽，而爵士在賽季倒數第三場比賽中客場戰勝湖人，提前鎖定季後賽名額，而且是西部第五，如果多贏1場，甚至可能是西部第三。

第一年季後賽之旅，21歲的米切爾在首輪就帶領爵士以4-2掀翻了雷霆，威少、泡椒、甜瓜的三巨頭組合被他活活打成泡椒牛蛙，或者別的什麼，總之就是菜。

但在次輪碰上火箭就是另一個故事了，燈泡組合照亮鹽湖城，4場下來已經是3-1的局面，保羅最後用一場不管不顧的41分將自己親手送上西決地板。究其本源，火箭無限換防讓米切爾十分不舒服，而戈貝爾的最佳防守在火箭的單挑+三分體系面前幾乎是個累贅，法國人跑得再快，也沒有球沿着三分線轉移得快。籃球就是這麼簡單，當你賴以自重的長處變成短處，結局就一目瞭然了。後海公時代的爵士第一次在全世界面前亮相就這樣在米切爾“如果他要這樣拿到草他媽的MVP，那就草他媽的”罵罵咧咧中落幕，說不上極好，但已可算作驚喜。

連續面對兩支充斥着當紅球星的球隊，讓這支爵士得到了一些曝光率，但這點曝光度不值一提，人們普遍認爲東詹西勇的時代格局還將延續下去，他們的挑戰者無非是東邊的雄鹿、猛龍、綠凱、76人，西邊就相對簡單一點，火箭而已。

但在2018年夏天，詹皇東遊讓事情發生了一些變化，西部舞臺變得更爲擁擠，約基奇開始被更多人熟悉和喜歡，東契奇第一個賽季就很驚豔，話題的主要版面上還是勇士和火箭兩支球隊，而爵士在討論中佔據的比重可能還不如勒布朗的腹股溝。他們在這一年幾乎沒有什麼變化，最佳防守球員戈貝爾落選全明星後流下的眼淚足以說明一切，不是防守，不是堅韌，不是任何表面文章中的溢美之詞，真實世界對他們的評價是沒有評價，“被忽視”纔是這支球隊走到此時的底色。

爵士註定要帶着這份底色走很遠，他們上一次被世界關注還要追溯到雙隆內戰，而這次內戰引發關注，很大程度上不過是他們曾經在季後賽中成爲火箭苦主的效應衍生品而已，他們已經有太多年沒有超級巨星，也不再是流量所趨，他們要出現在更多人眼前，就得指望對面站着的那支球隊足夠吸睛。

2019年季後賽首輪，扮演這個角色的球隊還是火箭，哈登和保羅，比去年更狠的3-0開局，然後4-1紳士橫掃。這一次火箭贏得乾淨利落，不留痕跡，連續兩次在季後賽相遇的小宿敵感尚未建立，火勇之戰的大宿敵之爭早已將一切覆蓋，這輪系列賽發生和結束得太快，非但球迷毫無印象，就連當事人都已淡忘，兩年後保羅在西部半決賽代表太陽3-0領先掘金之後，感慨自己從來沒有在季後賽中3-0領先過對手。

沒錯，爵士就這樣被忘記了。而2019年隨後發生的故事，更是讓爵士被徹底覆蓋，火箭再一次被勇士淘汰，杜蘭特在總決賽上斷掉了腿然後離開，猛龍拿到隊史第一個總冠軍後，舅舅帶着倫納德加盟快船，好人泡椒爲雷霆掙來一大筆財富後坦然回家，最後，眉有的事也真的發生了——西部的劇本大幅改寫，至於爵士在2019年夏天得到邁克-康利，但也只是站在三上悠亞、橋本有菜和深田詠美身邊的櫻空桃，很不錯，但沒有那麼棒，只能得到小衆的homer和一些居心叵測的“我早就說過”家們喜歡。

2020年，得到康利的爵士重新出發，這一次他們終於讓全世界看到了他們，但卻與籃球無關。全世界在猶他看到了遠超籃球世界能夠理解的東西，新冠病毒席捲而來，戈貝爾成爲NBA第一個被缺陣病人，米切爾同樣被傳染。

生死攸關面前，爵士最重要的兩個人出現了關係破裂的跡象。兩人自打封閉之後有一個多月沒有任何交流，時代的一粒沙，落到猶他州就是一座山。籃球場上的事，通過技戰術、人員安排變化可以解決，但這種源自內部，超過籃球本身的信任裂痕，纔是真正棘手的事情。

爵士殫精竭慮挖空心思千方百計苦心孤詣絞盡腦汁拿出的方案是告訴米切爾：“你倆誰傳誰還不一定呢。”

這種火上澆油式勸和現在看來幾乎是一個笑話，但爵士別的沒有，耐心有的是，他們有足夠的耐心等待事情自然度過，就像他們等待康利逐漸從加盟之初的傷病和適應性狀態糟糕中走出來一樣。確實，疫情事發一個多月後，戈貝爾說自己已經開始和米切爾有所溝通，“我們都準備好走出這段故事，並肩爲球隊爭取冠軍。”

並肩爭取冠軍這種事情說起來容易，落地去做卻沒那麼簡單，在2020年季後賽終於開張，爵士才發現，曾經認爲高不可攀的火勇，業已自行瓦解，洛杉磯雙雄才是冠軍路上最大的挑戰，而在去到洛杉磯之前，他們需要在首輪跨過的第一個對手變成了掘金。

掘金是另一支被長期忽視的球隊，但因爲擁有約老師這種前無古人特殊物種的存在，他們仍然比爵士更引人注意。在穆雷和米切爾對飈之後，又加上一次了不起的1-3大翻盤，掘金得到了更多的注意，而爵士卻成爲了歷史的註腳。

當2020年首輪搶七康利最後一個三分球涮框而出後，爵士2分惜敗被淘汰出局，米切爾躺在地板上，以臂掩面，久久不願起身。

你可以看到爵士如何輸掉這樣一場搶七，他們直到最後1秒仍有機會，直到康利的三分球被籃筐丟了出來，真的只是差之毫釐，而不是像另外一些球隊的另外一些巨星，直接把球投到板上，前者可稱一出不夠幸運的悲劇，後者就很難講是一種什麼文學體裁了。

經歷過這樣一輪慘痛的失敗之後，爵士收穫最後關注的方式仍很奇怪，二道販子媒體紛紛爆出《米切爾情緒失控，爵士更衣室恐要崩盤》之類的小文章，只因爲米切爾在發佈會上說了句“I'dgo to war with any one of these guys in the locker room, any one of thesecoaches. ”

10個月後，這支爵士捲土重來。他們在常規賽完成隊史第一次獨霸聯盟第一的成績，卻仍然沒有受到太多青睞，即便是今年的新貴太陽隊，也因爲有一個保羅可以得到些許額外關心，常年冷清的太陽討論版中突然涌入一票不知道哪裡來的日蜜，他們活潑又聰明，他們調皮又靈敏，孜孜不倦地提出用艾頓換格里芬之類的優秀方案。但沒有人對爵士指點江山，人們對這支球隊的陌生感和三年前並無不同，他們憑什麼拿到聯盟第一？

OK，他們有最佳防守球員戈貝爾，這個我們已經見過了，他們還有最佳第六人克拉克森，很不錯，然後他們拿到聯盟第一，卻沒有在MVP票選中拿到哪怕一張第一選票？羅斯都能有1張球迷愛戴第一選票呢，而沒有進入季後賽的庫裡也拿到了5張。

而他們的主教練斯奈德輸給了錫伯杜位列最佳教練第二，來自紐約的救世主錫伯杜。

你不難得到一個結論，那些來自昔日榮光的巨頭們，那些被更多關注的怪獸們，那些聯盟早已迫不及待要撈出來的大球市們，纔是人間的寵兒。被寵愛的終將獲得更多寵愛，而被嫌棄的無論如何努力，仍將被嫌棄，這個世界的不公平令人作嘔。

聽起來不可思議但事實就是如此的事情則在於，勇士在附加賽的兩連敗，讓今年的爵士再次失去了更多曝光的機會。他們沉默地戰勝了灰熊，他們失去了康利，他們站在快船面前，終於有機會被更多人看見。

四年了，爵士再一次站在全世界面前，即便手握兩個主場的勝利，他們仍然不像是更被看好的那一方。是的，他們只是做到了他們應該做到的事情，保住兩個主場，而且兩場勝利都有過磕磕絆絆，康利傷情如何猶未可知，米切爾看起來就像是在帶傷作戰，戈貝爾從來都和這個時代格格不入，人們有太多理由看低這支爵士，而且他們的理由看起來都很像樣，你也不得不頻頻點頭。

可你知道有什麼不一樣了嗎？確實有一些東西不一樣了，戈貝爾終於入選全明星了，米切爾也是全明星了，而且仍然能夠在季後賽爆發出比常規賽更多的能量，在過去一年，他們的老帥去世了，他們的傳奇中鋒去世了，他們的球隊甚至都賣掉了。

但這支爵士看起來仍然沒有太大變化，他們幾乎是聯盟結構最穩定的球隊，今日此時踏上球場的猶他人中，戈貝爾爲這支球隊效力了7年，英格爾斯6年，米切爾4年，奧尼爾3年，尼昂4年，克拉克森2年，康利2年，博格丹2年。

爵士比這個聯盟裡的絕大多數球隊都更有耐心，他們慣常如此，小球市必須要有足夠的耐心，林德賽執掌這支球隊將近10年，斯奈德執教這支球隊7年，在他們背後，傑裡-斯隆執教這支球隊23年，米勒家族擁有這支球隊35年。

現在這支爵士是真正的繼承者，他們繼承了被無視和有耐心的特質，他們沒有下狗心態，卻始終扮演着下狗的角色，現在再回過頭看米切爾加盟爵士時的話，他說自己來自紐約，那是一座“喧囂而骯髒的城市”，“猶他很安靜，但從來不消極。”爵士確實如此，他們認真打着自己的球，認真相信自己願意相信的東西，認真地因爲被MVP吊打而咒罵，認真地因爲無法入選全明星而流淚，認真地手遞手，認真地掩護跑位，最終，這些無數微小“無用”到看上去有些愚昧且不識時務的認真，彙集成了如今這支排名西部第一，在分區半決賽2-0領先，卻依然被人忽視的爭冠冷門。

這種認真在對陣快船第一場比賽第二節還剩3分36秒時一覽無遺，米切爾轉換搶投三分不中，隆多保護下後場籃板，奧尼爾衝過來騷一手，隆多是誰？他一個轉身就護住了皮球，場面上就像是JoJo裡的狠角色一樣在無言喊着“沒用！沒用！沒用！”然後隆多把球單手傳給小莫里斯，但此時又有一個人衝了過來，博格丹諾維奇搶到了這個球，順勢來到底角，投進三分球。

——快船此時仍有9分領先，又何必在乎這“不小心”丟掉的3分呢？

看得出來，爵士就像這個世界上最蠢的那類人一樣，永遠在伸手去夠，永遠認真地相信總有一天有些美好的事情會發生在自己身上。這種人永遠不會知道放棄究竟有多香。

同樣在這場比賽，米切爾前兩次出手都選擇了顏射三分，兩個球軌道出奇相似，都在籃圈上涮了一圈，又跳了起來，才落入網袋。

兩個球而已，他們在過去4年投丟了無數次這樣的球，現在卻落入了網中，你可以說這只是一種幸運，但你永遠不會知道，究竟是什麼樣的力量，稍稍扳動了這幸運的天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