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閒魚上叫賣小水電站,他們遭遇了什麼?

(原標題:在閒魚上叫賣小電站,他們遭遇了什麼?)

電力行業,水電站有時候被看成一臺不知疲憊的印鈔機。但在四川投資小水電站十年後,張輝發決定在二手交易平臺閒魚上用6000多萬的價格把這座電站賣掉。

第一財經記者調查發現,在閒魚上出售小水電站的,並非只有張輝發一人。7月1日,記者在閒魚網輸入“水電站”等關鍵詞時,搜索到了多個出售小水電站的相關信息。這些小水電站,所屬地區主要分佈於四川、廣西甘肅和雲南等地。

記者聯繫到了包括張輝發在內的3個賣家,他們都表示“現在投資小水電站已經越來越難。”

有人將這種轉讓行爲與正在推進的整治虛擬幣“挖礦行動聯繫起來,不少小水電站也的確從“挖礦”中受益,但第一財經記者接觸的賣家都表示出售是因爲自身原因,小水電站前期投資巨大、投資回報期長,他們都承受不同的運營壓力,同時,目前面臨的環保壓力在增大。

在閒魚網上賣水電站的人

張輝發和另一名合夥人共同擁有的這座小水電站,位於四川涼山州,總裝機容量近9000千瓦。過去幾年來,這座電站所發電力,一部分賣給國家電網,另一部分則賣給當地的比特幣“挖礦”企業,一年穩賺數百萬。但十年過去,張輝發仍然沒有收回成本

按國家發改委等部門的分類,裝機容量在5萬千瓦以下的水電站均被稱爲小水電站(俗稱“小水電”)。多年來,小水電站的投資主體,大多以民營資本爲主。

2011年,張輝發用8000萬元從他人手中買下了這座小水電站,並把電站所發電力統統賣給了國家電網。但到了2016年,他便在這座電站周邊建起了一座比特幣“挖礦”廠房,出租給來這裡“挖礦”的企業,同時把部分電力賣給對方。

把電力賣給比特幣“挖礦”企業的一個好處是,電價高。第一財經記者從張輝發處獲得的蓋有企業公章的售賣資料顯示,該小水電站賣給國家電網的電價只有0.189元/度,但賣給比特幣“挖礦”企業則高達0.30元/度。

從2016年開始,張輝發賣給國家電網的電力不斷減少,而賣給比特幣“挖礦”企業的電力則不斷增加。比如,2016年,該電站從國家電網獲得的電費收入是460萬元,從比特幣“挖礦”企業獲得的電費收入是180萬元,但到了2018年,這兩個數據就分別變成了270萬元和410萬元。

和張輝發一樣,李澄明也把電站所發電力分別賣給南方電網和比特幣“挖礦”企業。“賣給南方電網的電價是0.26元/度,賣給比特幣‘挖礦’企業的電價是0.32元/度。”他在接受第一財經記者採訪時說,“所以,我們更願意賣給比特幣‘挖礦企業’。”

李澄明投資的這座水電站,總裝機容量近200千瓦,位於廣西柳州下面的一個小山溝。因爲裝機容量規模較小,他打算用幾十萬元的價格在閒魚網上賣掉。

儘管小水電站被認爲是滾動的印鈔機,但是前期投資巨大、投資回報期長,往往給投資者帶來巨大的挑戰。

以張輝發爲例,2018年,他投資的這座小水電站總收入是680萬元,扣除20餘名員工工資、企業稅收、設備維護費等費用外,所得利潤是500萬元。如果以此作爲一個平均數,那麼這十年來,這座小水電站的總利潤就是5000萬元。可即便如此,張輝發至今還有3000多萬元的銀行貸款尚未還清。

陳立中向第一財經記者表示,他身邊幾個朋友在投資小水電站十幾年後,不僅還沒有收回成本,而且還欠着一屁股債。“我們就屬於有1000塊的本,做幾十萬的生意那種。”他說,“爲投資小水電贊,不少人還借了高利貸。現在爲了還貸,不少人不得不出售電站。”

爲什麼要賣?

小水電站爲何會在閒魚等平臺公開叫賣?有評論認爲,這或許與近期國家整治虛擬貨幣“挖礦”的行動有關

2021年5月21日,國務院金融穩定發展委員會召開第五十一次會議,會議明確提出“打擊比特幣挖礦和交易行爲”。隨後,內蒙古、青海、四川等省區陸續下發了清理關停虛擬貨幣“挖礦”項目等相關文件

其中,四川在下發的文件中要求,中央在川發電企業、省屬國有發電企業要自查自糾,立即停止向虛擬貨幣“挖礦”項目供電。與此同時,各市(州)政府立即展開拉網式排查,對排查發現的虛擬貨幣“挖礦”項目務必立即關停。

第一財經記者所接觸到的賣家故事顯示,“挖礦”的確對他們所投資的電站貢獻不小。不過,張輝發和李澄明均向第一財經記者表示,轉讓運營多年的水電站,都是因爲自身因素,與目前國家整治“挖礦”行爲無關。第一財經記者發現,事實上,閒魚等平臺出售小水電站的信息幾年前就早已有之,並非近期才突然出現。

張輝發稱,此次出售小水電站的原因,主要是自己投資的房地產板塊出現了資金週轉困難。而李澄明則表示,此次出售小水電站的原因,是自己不想再繼續打理了,儘管該電站一年有幾十萬的穩定收入。

與張輝發和李澄明不同,在甘肅投資小水電站的陳立中,只把電站所發電力賣給國家電網,上網電價只有0.23元/度。但他此次出售小水電站的原因,與李澄明有點類似,合夥人中沒有人願意繼續去管理。另一個原因是,他正在和其他人合夥開一家專門做爆破業務的新公司。

陳立中還說,做了十幾年的小水電站之後,他們現在已經上了年紀了,都是五六十歲的人,需要回到家裡照看家庭。而年輕的一代,則更喜歡到大城市裡去,沒有人願意到這些小水電站所在的深山老林裡。

對此,李澄明也有同樣的說法。“現在,已經沒有人願意整年駐着水電站裡面。”多年來,負責幫李澄明看管這座電站的,是一名五十多歲的老員工,月薪有4000元,這在廣西柳州當地算是不錯的收入,但現在這個老員工也要辭職回來老家了。

“許多小水電站,一般只需一個員工在看守,常年在那種地方待着,會讓一個人感到非常孤獨。”他們中有人說,“每天對着嘩啦啦的流水聲,你都不知道和誰說個話。”

小水電站“春天”不再

和所有水電站一樣,小水電站也是靠天吃飯。雨量多的時候,電站所發電力就多,投資電站的收入也就水漲船高。但隨着近年來中國電力逐漸過剩,水電站所發電力往往面臨被棄用(俗稱“棄電”)的命運。

在2021年一季度網上新聞發佈會上,國家能源局通報了2020年水電建設和運行情況時指出,2020年,全國主要流域“棄水”電量約301億千瓦時,較2019年同期減少46億千瓦時。“棄水”主要發生在四川,其主要流域“棄水”電量約202億千瓦時。

和大型水電站不同的是,小水電站由於議價能力較低,在“棄水”較爲嚴重的時候,受到的影響就越大。“在大型水電站面前,小水電站太弱了。”一位受訪者對第一財經記者說。

在中國,小水電站的春天是二十年前。2002年,國務院批准“十五”期間在全國建設400個水電農村電氣化縣,恰逢此時全國性“電荒”出現。從這一年開始到2005年間,浙江、廣東、福建等地沿海地區的投資者,蜂擁至水資源儲量豐富的西南地區,從事小水電站的投資。

那時候,不少地方政府認爲,小水電站不僅帶來地方GDP和財政收入增長,還可拉動地方經濟飛躍式發展,解決地方電力供應難題,是調整能源結構的生力軍

但近年來,在環保壓力下,小水電站的春天已經不再。水利部、國家發改委、生態環境部、國家能源局等四部委在2018年印發的《關於開展長江經濟帶小水電清理整改工作的意見》指出,堅決糾正中央環境保護督察、長江經濟帶生態環境保護情況審計等發現的小水電違規建設、影響生態環境等突出問題,決定開展長江經濟帶小水電生態環境突出問題清理整改工作。

此後,各地政府紛紛採取了相應措施。以四川爲例,據四川省水利廳在2020年統計,四川現有5025座小水電站,而涉及整改和清退的就有4774座,其中1091座將被清退,3683座屬整改序列。整改清退共涉及完善審批、環保、取水許可、用地預審、林地徵(佔)用、水生生物影響評價等手續6699項。

“四川4242座引水式電站造成部分河道減水斷流。小水電站一直是制約四川河流生態的重要因素之一。”四川省水利廳副廳長王華在2020年說,“四川對小水電站從嚴整治,現列爲保留的水電站,如果將來出現不符合要求的情況,還會被勒令整改;現列爲整改的,如果相關手續不能及時完善,也會被清退。”

第一財經記者從官方資料中看到,張輝發這座小水電站所在的涼山州,和四川其他地方一樣,正在大力進行有關小水電站整改清退的工作。

“我每天接到的電話太多了。”李澄明在電話中對第一財經記者說,“但就是過來看的沒幾個。”

(文中張輝發、李澄明、陳立中均爲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