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最顛沛流離的地級市，慘遭“除名”

這是一座“消失”的地級市，也可能是現代區劃調整最跌宕起伏的地區之一。它從縣城起步，先成爲縣級市，後升格爲地級市，終又被撤銷地級市名號。

地處山東之腹地，魯中之核心，曾經的它是省內最袖珍，也是最年輕的地級市[1]。

如今的它名叫山東省濟南市萊蕪區。被“除名”的萊蕪市，究竟經歷了怎樣的人生？

01起起落落，“鋼城煤都”的跌宕人生

萊蕪的成長可謂漂泊。

這裡是山東省地理的幾何中心，自古是齊魯文化交匯之地。境內古老的齊長城和魯長城，比八達嶺還要早四百多年[2]。

萊蕪齊長城錦陽關，歷經千年仍顯巍峨 / 圖蟲創意

歷史上，這片土地漫着歷史的硝煙。春秋時，齊國和魯國在這爆發“長勺之戰”。解放戰爭中，華東野戰軍在這發起 “萊蕪戰役”。

幾千年的興廢，萊蕪歸屬總是左右橫跳。金代萊蕪縣，屬於山東西路泰安州；明初屬濟南府、後又屬泰安州；清代先改回濟南府，後又改屬泰安府[3]。

近現代以來，萊蕪又歷經反反覆覆的調整。新中國之初，萊蕪縣隸屬泰安專區，1958年改屬濟南市，1961年又改回泰安。1983年首次小升級，萊蕪縣撤銷，縣級萊蕪市設立。

1992年11月，萊蕪則真正迎來了人生的高光時刻。萊蕪一躍升格爲獨立的地級市，設立了屬於自己的縣級萊城區、鋼城區——萊蕪單幹了。

挺拔的泰山，古樸的岱廟，歷史上泰安和萊蕪也曾是一家 / 圖蟲創意

這龍門魚躍，正是拜鋼鐵所賜。

萊蕪的鐵礦石儲量有6.5億噸，屬華東地區之首；煤炭儲量7.5億噸，是全國重點產煤地區[2]。其冶鐵文化源遠流長，漢代就已經以“嬴鐵”聞名。

1969年，國家意在山東建立自己的鋼鐵基地，萊蕪鋼鐵廠就此誕生。

然而，初期的萊鋼卻是步履維艱，沒有完整的生產線，也沒有完善的工藝，萊鋼曾多年虧損，1976年虧損高達3905萬元[4]。

後來，成爲縣級市的萊蕪，給萊鋼創造了一個相對穩定的發展環境。萊鋼則不失衆望，緊緊抓住機遇。

1992年，萊鋼利用外資改擴建，拿到了亞洲銀行1.33億美元的款額，各類設施得到全面提升[5]。一個過去缺鋼少材的企業，搖身一變成爲國內領先的大型鋼鐵企業。

萊蕪曾因鋼飛昇，但終究也爲鋼所困。

進入21世紀，萊蕪依賴鋼鐵產業的情況愈發明顯，其GDP中第二產業的佔比居高不下，2008年達到67.8%[6]。萊蕪經濟體量本來就小，像一艘小船獨自搏擊着汪洋大海。

萊蕪興於鋼鐵，卻又困於鋼鐵 / 圖蟲創意

一旦鋼鐵行業不景氣，萊蕪的經濟狀況幾乎沒有轉圜的餘地。2017年，其全年的GDP慘到只有約895億元，排名全省墊底，僅是濟南GDP的12%左右[7]。

就在萊蕪的而立之年，站在未來的迷茫路口，有一個鄰居，拋出了命運的橄欖枝。

02省會拋出橄欖枝，勢要做大做強

2019年，這座鋼鐵之城迎來了命運的轉折。僅僅做了20多年的地級市，萊蕪就被整體併入濟南。

作爲之前山東班裡的倒數第一，咋就被省會濟南一眼相中？

其實，濟南也有自己的難言之隱。作爲山東的省會，濟南一直是比較尷尬的存在。

翻開濟南市地圖可以發現，濟南南依泰山，北納黃河，長期只能依賴東拓西進發展，東西長、南北窄，城市發展空間嚴重不足。

濟南建邦黃河大橋，推動了濟南“北跨黃河”的城市發展 / 圖蟲創意

更尷尬的是，長期以來，濟南根本排不上省內一哥。濟南的GDP不僅長期落後於青島，而且有很長一段時間也被煙臺甩在後邊，屈居老三。像2017年濟南市GDP總量7151.63億元，在省內排第三，低於青島的11024.11億元和煙臺的7343.53億元[7]。

放眼全國，濟南在一衆省會城市中首位度也是長期處於下游[8]，比不上別家省會在自家的地位。2017年濟南的GDP僅佔山東全省的9.9%[7]，同年鄰省省會鄭州市GDP約佔河南全省的20.6%[9]，合肥市GDP則約佔安徽全省的25.9%[10]。

這些省的經濟體量雖不敵山東，但卻依靠“強省會”的戰略，帶動了全省經濟的逆襲或騰飛，像安徽合肥就是2011年併入了巢湖的一部分。2010年合肥的GDP還差濟南930多億，十年後兩地已幾乎能打成平手[11][12]，可見勢頭兇猛。

夏雨荷曾駐足的濟南大明湖，聞名全國，但濟南在省內卻十分“低調” / 圖蟲創意

這一次，濟南確實 “坐不住”了。而正在此時，萊蕪進入了濟南的視野。

緊鄰濟南的萊蕪，作爲“山東之心”，如能併入，則能擴展原本逼仄的城市空間。

更重要的是，萊蕪有大名鼎鼎的萊蕪鋼鐵。早在2009年，萊蕪鋼鐵公司與濟南鋼鐵公司聯合組建爲山東省鋼鐵集團，萊鋼成爲集團的主體之一。企業的聯合，成了聯姻的前兆。

一個在尋求擴張的良機，夢想做大做強；一個想改變墊底的尷尬，破解轉型困境。何況這兩個地方地域相臨，習俗相近，經濟聯繫密切，人員往來頻繁。如此一來，濟南有意將其拉入麾下。

2022年底，濟萊高鐵正式通車，濟南到萊蕪的時間縮短至半小時以內 / 視覺中國

早在2013年山東省公佈的《省會城市羣經濟圈發展規劃》中就提出啓動建設濟南萊蕪協作區，實現兩市同城化發展，給一體化積攢經驗[13]。

最終，濟南向萊蕪伸出橄欖枝。這座曾經從泰安走出的城市，最後“嫁”到了省會濟南。

03資源城市的另一種人生

萊蕪用實際行動，證明了資源型城市的另一種結局。

雖說萊蕪地級市的title被除名，但對於萊蕪來說，未必就是降級。濟南和萊蕪，更多是相輔相成。

萊蕪不再爲墊底的GDP擔憂，抱上了大腿。而濟南也在自己省內一哥的逐夢路上狂奔。

併入後，萊蕪作爲濟南的一部分，可以更好地利用省會的資源，讓“齊魯之中”真正有區位價值。比如總投資1500多億的中國重汽百萬整車整機綠色製造產業城項目，最終落在了萊蕪[14]。

而濟南市在融合萊蕪後，轄10區2縣，總面積超過了10000平方千米[15]。 濟南的城市格局更完善。曾經名不見經傳的萊蕪區雪野湖，現在成了濟南最佳會客廳，網傳濟南“小洱海”。

濟南萊蕪雪野湖，人稱濟南“小洱海” / 圖蟲創意

最重要的是，萊蕪區、鋼城區、萊蕪高新區自此可連爲一體，形成規模，提升濟南省內地位。2023年，濟南GDP已達1.28萬億，佔全省的比值已經上升至約13.9%，小有成效[16]。

然而，合併之後的萊蕪和濟南，也有各自的隱憂。

對於萊蕪而言，失去地級市的光環後，關注度一直在快速流逝。雖然全國“因鋼設市”的城市不只有萊蕪，還有如馬鞍山、攀枝花、嘉峪關，在面臨命運轉折之時，都選擇了和萊蕪不同的道路：在保持自身完整性這點上來，萊蕪確實沒能走到最後。

有萊蕪人這樣形容自己：“生在泰安、長在萊蕪、老在濟南。”本身遠郊縣比較偏僻，且收入水平和城鄉面貌與中心城區具有相當的差距，萊蕪人也會對自己的城市身份和文化認同感到迷茫和困惑。

廢棄的萊蕪鋼鐵廠房，日光也掩蓋不住它的落寞 / 圖蟲創意

對於濟南來講，合併雖然是一劑猛藥，但想要真正成爲省內一哥，目標還很遙遠。雖然濟南在進步，但和青島的差距一直都在。2023年濟南GDP爲12757.4億元，還是比青島低了約19.1%[17]。

越來越大的濟南，也面臨區縣差距懸殊的問題，經濟總量破萬億，但人均水平不協調，居民富裕程度不高。2023年濟南全市城鎮人均可支配收入約爲6.3萬，而萊蕪區只有4.5萬，比全市平均低了27.4%[18]。

今年3月，山東發佈了濟南都市圈規劃，暢想到2030年，濟南都市圈經濟總量將突破3萬億元[19]，建成具有較強國際影響力、區域帶動力的現代化都市圈。

想要追上“山東第一城”青島，濟南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 圖蟲創意

理想很豐滿，現實卻很骨感。都說“中國的青島，山東的濟南”，濟南迫切地想要當上一哥，但區域的擴大是否能幫助濟南騰飛？這個多年的夙願究竟什麼時候才能實現？對於濟南來說，依舊是前途未卜，長路漫漫。

撰文丨野廬

參考文獻:

[1] 央廣網. (2019). 國務院批覆同意山東省調整濟南市萊蕪市行政區劃. Retrieved 16 July 2024 from https://m.cnr.cn/news/20190109/t20190109_524476339.html.

[2] 濟南市萊蕪區人民政府. (2024). 萊蕪區概況. Retrieved 9 July 2024 from  http://www.laiwu.gov.cn/art/2024/5/27/art_35250_2975193.html.

[3] 牛志春. (2012). 萊蕪文化通覽. 山東人民出版社.

[4] 萊蕪鋼鐵總廠廠志編纂委員會. (1991). 萊鋼志1986-1990.

[5] 羅伯特 • 魏圖. (2018). 轉型的合作伙伴關係：亞行與中國合作支持改革開放的30年.

[6] 萊蕪市統計局. (2010). 萊蕪市2008年國民經濟和社會發展統計公報. Retrieved 11 July 2024 from https://web.xiaze.org/tjgb/201001/17852.html.

[7] 山東省統計局. (2018). 山東統計年鑑2018.[8] 張爲付. (2019). 中國省會城市及直轄市首位度發展報告. 南京大學出版社.

[9] 河南省統計局. (2019). 河南統計年鑑2018.

[10] 安徽省統計局. (2018). 安徽統計年鑑2018.

[11] 安徽省統計局. (2021). 安徽統計年鑑2021.

[12] 濟南市統計局. (2021). 濟南統計年鑑2021.

[13] 山東省人民政府. (2013). 省會城市羣經濟圈發展規劃. Retrieved 16 July 2024 from http://www.shandong.gov.cn/art/2013/8/29/art_107851_88841.html.

[14] 濟南日報. (2019). 山東重工綠色智造產業城項目落戶萊蕪. Retrieved 16 July 2024 from http://www.jnsw.gov.cn/content/laiwu/content-119-28720-1.html.

[15] 濟南市人民政府. (2024). 濟南概況. Retrieved 16 July 2024 from  http://www.jinan.gov.cn/col/col129/index.html.

[16] 濟南市統計局. (2024). 2023年濟南市國民經濟和社會發展統計公報. Retrieved 16 July 2024 from http://jntj.jinan.gov.cn/art/2024/3/26/art_18254_4750937.html.

[17] 青島市統計局. (2024). 2023年青島市國民經濟和社會發展統計公報. Retrieved 16 July 2024 from http://qdtj.qingdao.gov.cn/tongjisj/tjsj_tjgb/202404/t20240417_7967996.shtml.

[18] 濟南市統計局國民經濟綜合統計處. (2024). 2023年全年區縣主要經濟指標. Retrieved 16 July 2024 from http://jntj.jinan.gov.cn/art/2024/2/7/art_18279_4750569.html.

[19] 濟南日報. (2024). 濟南都市圈發展規劃正式公佈. Retrieved 16 July 2024 from http://www.jnsw.gov.cn/content/qcyw/content-108-45186-1.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