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專生尹衛東:和病毒鬥爭 上好大學不是理想

楊勁奕攝

中國青年報報道:已過不惑之年的尹衛東,與病毒打了20多年的交道,攻克了無數個病毒,獲得了多個第一:中國第一支甲肝滅活疫苗,國內第一、全球第二的甲乙肝聯合疫苗,中國第一支人用流感疫苗,全球第一個完成Ⅰ期臨牀研究的SARS疫苗,世界第一支甲流疫苗。這些都是他率領的團隊研製出來的成果。

但就是這個連病毒都難不倒的鬥士,卻因爲一場報告會犯了愁。

中專學歷的他被一所中學邀請去爲高中生做報告。“人家上高一,肯定是要談高考的,高考都想着要上清華、北大。”但做好學生、考高分、上名牌大學這條人們眼裡的康莊大道,恰恰不是尹衛東的成長路徑。

中專學歷,學校普通,但這並不影響他日後走向成功,“我和我的同事經常講,你一定不要小看你自己,我一箇中專畢業的,在衛校上了8個學時病毒學課程,但我在全國就能第一個把甲肝病毒分離出來,這按現在的邏輯是不可能的。”

對於自己的成長規律,尹衛東坦言沒有總結甚至沒想過,但有一點,他覺得很重要,“學習本身不是爲了成績而學的。”

中學趕上地震

地震讓尹衛東的中學時代變得有些不同。

1964年,尹衛東出生於河北省唐山市豐潤縣。1976年地震發生時,他正在上初中二年級。地震後,房子塌了,校園沒了。

震後重建教室成了尹衛東的學習過程。教室沒有了,老師就帶着學生自己蓋,要學着碼磚,還要思考如何防震。在老師的帶領下,他還和同學一起到林場栽柳樹,到農田授粉。

這些與正規的課堂教育不同,沒有課本,學生們不懂授粉,甚至在栽樹時候芽孢衝下插。但在他看來,只要在幹,就是收穫。

1977年的物理課讓尹衛東記憶頗深。第一節課上,老師把學生們都叫到院子裡,院子裡放着一臺拖拉機,誰開得走誰就合格了,考試也不用考了。

放在現在的學校,這或許是無法想象的,但在尹衛東的中學時代,這樣的經歷比比皆是。

他還記得在學校小樹林裡上的一節課:一塊小黑板,半盒粉筆,老師拿着人民日報講“人定勝天”。

雖然今天明白“人定勝天”這種觀點是錯的,但是尹衛東說,那堂課給了當時的他一種信念:不管遇到什麼困難,人一定能戰勝磨難。這段經歷,也許能解釋工作後爲何他能以一人之力,成功分離出甲肝病毒。

初中畢業後,尹衛東進入當地歷史悠久的車軸山中學。

當時,學校的養豬場每兩個月殺一頭豬,爲學生改善伙食。豬的叫聲極其響亮,一殺豬第二節課就能知道了,之後大家都變得很興奮。“我們都把飯盒擺在教室門口,一下課,像箭一樣迅速拿着飯盒衝出去。”

那個時候,他跟豬的感情很親,可是學習並沒有進步。“高考的時候全縣就兩個班,我在我們那個班算是排在倒數前十名。”

中學教育留給尹衛東的印象是“一個高度靈活的教育,沒有特別的要求,興趣也不是特別多”。

雖然沒學到什麼書本知識,卻讓他接觸到了社會,尹衛東“自己對生活也有特多的崇敬”。

衛校打開興趣之門

如果再參加高考,尹衛東笑說,自己可能有一門能得滿分,比如甲肝病毒。

尹衛東最熟悉的就是甲肝病毒,從1985年分離出甲肝病毒TZ84(沿用至今),到1999年研製出甲肝滅活疫苗,他與甲肝病毒可謂結下不解之緣。而甲肝病毒分離成功,也是他人生中第一個科研成果,這一成績使他的工資連漲五級並晉升中級職稱

有人疑惑:高中排名倒數的學生,如何能搞科研?

這得益於尹衛東的醫學知識系統

中學教育並沒有幫助尹衛東建立一套真正的知識系統,尹衛東個人知識體系的真正建立是在衛校學習期間,正是這一階段的學習打開了尹衛東的興趣之門。

回顧那段學習經歷,他坦言自己讀中專的用功程度遠遠大於讀高中的時候,“一下子變成學校裡提問題最多的學生”。

與中學教育不同,衛校裡的醫學教育是非常系統的。雖然有數理化的基礎,但是醫學教育由於其自身的特點,自成一體。

“首先是根據這個學科,建立自己的邏輯,然後把知識串起來,這個東西就太好玩了。你可以從微生物推到傳染病,從傳染病推到藥理學,從藥理學推到化學,從化學推到生物化學。”

其實他很可能與衛校擦肩而過。那年高考,他考了249分,離大學分數線256分只差7分,只能進中專。他想復讀再考大學

“如果考上中專都不上,就不是國家需要的人才。”班主任的一句話讓尹衛東放棄了再考大學的念頭,進入中專學習。

當時社會上最時髦的兩件事:方向盤和聽診器,都是尹衛東喜歡的。他想拿聽診器,於是就報考了衛校,卻陰差陽錯地選擇了衛生學專業,走上了防疫之路,創辦了北京科興生物製品公司,用他自己的話說,叫“從此踏上‘不歸路’”。

“那個時候的解剖,每一根骨頭,一節一節地去數叫什麼名字,哪怕是蔥頭的皮、青蛙的心臟,都認真地去學。所以一下子鑽進去了,就再也沒有想過說我將來是不是考大專,就一頭扎進去了。”

上好學校不是理想

要說想在報告會上給高中生講什麼,不走尋常路線的尹衛東真正想講的是:“學習和考試,成績和能力沒有必然的聯繫。”

在尹衛東看來,上學期間的考試是按照書本的內容去填空,在有限的時間內答對了,只代表理解書裡的內容。

他認爲“更可惡的是那種所謂的應試教育”。他用勾股定理舉例,定理本身很簡單,但在應試教育中爲拉開距離,勾股定理被編成各種各樣的題來爲難大家。與老師想到一起的分數就高了,被難住的分數就低了。但在現實中,這樣的情況則不會出現。“所以那種考試成績和你的實際能力是不一致的。”

尹衛東覺得,小時候是爲了興趣學習,也應該爲了理想去學習。最重要的一點是“不應僅爲成績而學習”。

中專畢業後,百分之八十的同學選擇進入大專進修,尹衛東卻堅決反對。他認爲自己的興趣在傳染病、流行病微生物學上,沒有必要浪費時間重讀數理化考大專。

對專業和業務的追求,是尹衛東中專畢業後“特別崇敬的理想,特別想幹的事兒”。

按照當時的情況,中專畢業的學生在醫院裡只能是最低等的醫生,幾乎永遠當不了主任醫師,頂多當一個主治醫師。年輕氣盛的他卻認定自己的中專一定比大學強。“當時也是年輕,有着一股勁兒,堅信自己是正確的,幹得好的話就把事兒幹出來。”

憑着一股勁兒,尹衛東不僅成功地分離出甲肝病毒,而且,在近10年中,他帶着他的團隊創新了一個又一個紀錄。

他和他所帶領的團隊經過600多個日夜的拼搏,完成了SARS疫苗的I期臨牀實驗,使我國成爲該領域世界上第一個進入臨牀試驗的國家;他們用87天的神話速度研製的甲型H1N1流感疫苗,是全球首支獲得國家(或地區政府)藥品批准文號的甲型H1N1流感疫苗。

不是名牌大學畢業的,不是碩士(他在北京科興成立後纔在新加坡國立大學學習並獲得EMBA碩士學位)、博士,分離病毒時和自己一起做研究的同仁們出國了、當官了,尹衛東還一個人堅持着。“20多年了,我就紮在甲肝病毒上。爲什麼?因爲我喜歡做這個,天生有研究傳染病的情結,我也沒別的本事,只會做這個。那不管別人說啥,你一竿子做到底就是了。”

現在很多人把上好大學當成理想,尹衛東卻對此表示不贊同。特別是在與一些名牌學校出來的學生的接觸中,他感覺到他們的理想有些迷茫。“上好學校我不認爲是理想,理想也不會是那個好學校,理想是對你最高目標的追求。然後再圍繞你的目標建立你的興趣。你滿足了興趣,目標又超前,你的目標又會變得更大,你再去學,這樣的學習循環是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