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欄｜越發多見的中國球迷衝突，何時降溫？

4月5日，山東泰山客場1比0擊敗青島海牛，繼續笑傲齊魯德比。除了引發又一輪歸化猜想的德爾加多，比賽場面並無太多可陳之處。反而是兩隊球迷從賽前鬥至賽後的暴力衝突，更加博人眼球。

昨日中超賽前，成都蓉城與浙江隊球迷在場外互相投擲水瓶，並互相叫罵。直到大批安保人員介入，纔將雙方分開。

在中國足壇，有多少德比衝突，像齊魯德比一般火爆？又有多少球迷恩怨，甚至不止於德比場合呢？

衝突，似乎是齊魯德比長期以來的主題。在場上，滿天飛的紅黃牌並不出奇。在場下，雙方球迷也是互不相讓，從動嘴到上手，誓要爭個高下。

上輪齊魯德比，就出現了雙方陣營從賽前鬥至賽後的景象。賽前，坐擁主場之利的海牛球迷用“假球隊”、“假球隊教練”等辱罵，“問候”了入住酒店的泰山球員和主教練。

入場後，“山東只有泰山隊”和“青島纔是山東代表”的聲浪，在青春足球場來回上空交鋒。賽後，客場凱旋的泰山球迷，也毫不留情地用“倒數第一”的口號，給開賽至今未嘗一勝、一球未進的主隊傷口撒了把鹽。

2013年，青島中能（青島海牛曾用名）在濟南客場0比3輸球。賽後，一羣憤怒的青島球迷，在返程的高速上堵住了看完球回家的魯能東營和濰坊球迷會的幾十名球迷，一名濰坊的魯能球迷甚至被打得鼻樑粉碎性骨折，不得不接受矯正手術。

網傳的魯能球迷手術室圖片

雙方球迷的恩怨，還波及到了無關人員。2023年4月，青島海牛坐鎮主場3比1擊敗“二號死敵”北京國安。賽後，來自青島城陽融媒體的女記者被海牛球迷圍堵，最終在同行保護下才得以離開。

女記者被圍堵現場視頻截圖

有說法稱，該名記者因爲採訪了兩位穿着泰山隊球衣到場觀賽的球迷，引起現場海牛球迷不滿；也有說法稱，該名記者在業內是“知名的泰山球迷”。儘管說法不同，但是記者倉皇離開時，留在身後的一句句“魯能滾蛋”，證明着這場鬧劇並不簡單。

“齊魯德比”的恩怨之始，或許可以追溯到1995賽季。前一賽季，成軍一年的青島海牛以甲B聯賽冠軍身份成功升級，齊魯德比就此誕生。

1995年5月14日，歷史上首場齊魯德比以0比0平局收場。但僅僅半年後的10月8日，同樣是一場平局，卻成爲了兩隊球迷“恩怨”的肇始。

當年甲A聯賽第16輪，面臨保級壓力的青島海牛主場迎戰山東魯能。彼時的青島球迷，多少都懷揣着“同省老大哥應該幫保級小弟一把”的想法。比賽也似乎在按照他們的設想進行，青島海牛長時間1比0領先。

然而比賽結束前，當時才20歲的魯能 球員李霄鵬（青島籍）卻打出了一腳漫不經心的遠射，幫助老大哥扳平比分，讓保級路上的青島海牛3分變成了1分。

賽後，算盤落空的青島球迷羣情激憤，他們砸爛了李霄鵬家的玻璃，嚇得李霄鵬父親好幾天沒敢回家。

賽季結束後，青島海牛最終以淨勝球劣勢位居四川全興之後降級。德比之恨加上降級之痛，就此讓兩隊球迷勢不兩立。很多青島球迷，將海牛的降級歸咎爲魯能的“不留情面”，從此，齊魯德比有了火藥味。

甲A時代，兩隊共交手16次，泰山隊取得7勝3平6負的戰績，並無明顯優勢。場上的激烈，也讓場下球迷愈加劍拔弩張。

中超時代，山東泰山躋身聯賽豪門，青島海牛則淪爲下游魚腩。從2006年至2013年，兩隊在聯賽8個賽季的16次交手中，山東泰山贏下10場。對青島海牛而言，只有2011賽季的雙殺老大哥，算得上值得稱道的戰績。

2008賽季末，保級無憂的青島海牛在主場1比1爆冷逼平目標奪冠的山東泰山，一度讓後者爭冠局勢急轉直下；

2009賽季的齊魯德比第二回合，多位主力停賽的泰山隊1比3不敵青島，泰山隊外援日夫科維奇被紅牌罰下並禁賽8場，隨後球隊與這位效力球隊4年的老將解約……

一次次對決中，雙方恩怨越積越深，齊魯德比的火藥味也越來越濃。

放眼全國，德比背景下的球迷衝突並不鮮見。按照性質，大致可以分爲以下幾類：

一是發生在同一座城市內，爭奪正統或老大地位的德比，上海德比、廣州德比以及短暫出現的京城德比均屬此類。時過境遷，廣州德比和京城德比，分別因爲廣州城的暫停運營和北京人和的解散而按下休止符。只有在魔都，每逢德比日，藍色和紅色的激烈對撞，都在球場內外如期上演。

別看如今火藥味濃厚，申花和海港之間，起初並沒有如此深厚的積怨。2018年德比戰前，上海當地媒體《上觀新聞》就撰文寫道，所謂德比，不過是“根寶青訓”的一隊迎戰二隊。

海港的崇明班底自然不必多說，在當時的申花陣中，不乏曹贇定、柏佳駿、艾迪-弗朗西斯等擁有根寶青訓背景的本土球員。

此外，兩隊還有不少U23球員，是上海幸運星青訓俱樂部的師兄弟。彼時執掌申花的朱駿，甚至還有取道上海體育局，向徐根寶借人救急的經歷。

但是，俱樂部和球員之間的交情，很難被球迷們熟知和理解。2015年的0比5、2016年的登巴-巴重傷、5年德比9張紅牌，以及武磊那句“上海灘老大”，都在刺痛着申花球迷們的神經。

更不用說，目睹同城對手依靠高投入打造的豪華陣容染指聯賽桂冠，自家只能抱着老將們費盡力氣啃下的足協盃聊以自慰，如此落差，自然讓高傲的申城之花難以接受。藍紅兩家，也從此走向水火不容。

滬上兩家球迷的戰火，甚至蔓延到了國門之外。2016年，上海海港在出戰亞冠客場時，看臺上驚現“只有申花代表上海”的橫幅。此事一出，不僅兩家球迷吵成一片，武磊和秦升兩位球員，也通過話筒針鋒相對。

二是發生在同一省份內，“省隊”與“市隊”爭當地區代表的德比，諸如歷史上的成渝德比。儘管冠以成都（四川）和重慶頭銜的球隊名稱不斷變化，但是自從1997年重慶直轄、前衛寰島落戶渝地以來，兩撥球迷恩怨的潘多拉魔盒就此敞開。

有分析稱，成渝兩地的爭端，早已不止足球範疇，甚至可以追溯至計劃經濟時代“重慶賺錢，成都花錢”的財稅政策。1983年重慶成爲計劃單列市後，兩地之間的較勁，也愈演愈烈。

紮根本地的職業球隊，令重慶球迷找到了自己的地域歸屬和情感歸屬。從重慶寰島與四川全興算起，兩地擁躉的愛恨情仇，綿延了重慶FC與成都謝菲聯、四川優必選與成都興城、重慶銅梁龍與成都蓉城幾個時代，甚至在兩地球隊委身中乙時也不曾中斷。

上賽季足協盃，客場作戰的蓉城球迷與銅梁龍球迷在場外發生數起流血衝突。客場球迷甚至在看臺上燃起焰火，大有反客爲主的勢頭。事後，在相關新聞的評論區，甚至還有“成渝永不和解”的極端聲音。

三是發生鄰近地域之間，因地域矛盾產生的德比，如昔日的滬蘇德比。2009年，江蘇舜天隊史首場中超，就險些在虹口掀翻申花。2014年，某平臺解說員在解說兩隊足協盃比賽時，使用了針對江蘇人民的侮辱性稱呼，雙邊球迷的恩怨自此激化。

甚至在2020年，江蘇隊中超奪冠後，江蘇球迷還充滿挑釁意味地在虹口足球場地鐵站，購買了一塊廣告位用於炫耀。直到2021年，隨着江蘇隊停止運營，滬蘇德比的硝煙，便飄散在了中國足球不長的往事中。

當然，並非所有因德比而生的衝突，最終都會走向劍拔弩張。曾經場面火爆到需要關閉客隊看臺的京津德比，自2015年之後就逐漸走向惺惺相惜。

2015年8月，天津港發生重大爆炸事故。災難發生次日，許多國安球迷自發來到工體門外，點燃蠟燭，爲天津祈福。北京球迷和國安俱樂部上下也迅速伸出援手，自願捐款、獻血、自駕運送物資等的國安球迷絡繹不絕。

北京球迷和國安俱樂部的善舉，也得到了天津球迷的迴應。在貼吧上，天津球迷製作的一張“一生死敵，惺惺相惜”的圖片廣爲流傳。當年10月29日，北京國安客場挑戰天津泰達。當天，時隔多年再次出現在天津客場的國安球迷，打出了“天津加油”的橫幅，天津球迷則遙遙相對，在看臺上回敬“感謝隔壁的你”。賽後，北京媒體點評稱，這或許是史上“最溫情”的京津德比。

隨着媒體環境的深刻變化，一些因爲網絡而產生或激化的衝突，也越來越容易發生在歷史上並無太多糾葛的羣體之間。有些衝突的話語，也逐漸超出了足球層面。

2021年8月，時任南通支雲主帥謝暉在私人酒局上的失言，被曝光到網絡後引起軒然大波。多數人只記住了那句“就壓着打”和“海港爲冠軍花了120個億”。

但是在成都蓉城球迷眼中，主教練徐正源與自家主隊被謝暉諷作“被壓着打”和“不懂球”，顯然是一種尖銳的冒犯。

2022年1月，大連人在升降級附加賽中不敵成都蓉城，降入中甲。幾個月後，謝暉執教大連人，球隊也在倉促間遞補中超。

2022年底，殘陣出擊的大連人客場0比3不敵成都蓉城。輸球之餘，大連球員在比賽中還被對方外援薩爾達尼亞踩球挑釁，朱挺報復性犯規染紅。年頭年底的兩場比賽，讓大連球迷也開始“記恨”起了成都球迷。

2023年4月，成都蓉城客場挑戰大連人，雙方球迷的矛盾徹底引爆。賽後，成都蓉城俱樂部官方公告稱，自家球迷在退場時被圍堵、被當地部分極端球迷圍攻、甚至是駕車驅趕。

但是也有大連球迷表示，是客場球迷挑釁在先。更有些被恩怨衝昏頭腦的雙方球迷，在網上對線時不惜揭開汶川和旅順兩大國難的“傷疤”。

上賽季，中國足球在經歷了三年空場和賽會制後，終於全面迴歸常態。或許是遠離球場的時間太久，一朝放開，令積攢了三年的情緒一觸即炸。升入中超的首個賽季，南通支雲球迷就與山東泰山球迷結下了樑子。

上賽季雙方首回合於濟南交鋒時，山東泰山一度主場落後，焦急的主場球迷，便用“國罵”問候起了反覆拖延時間的客隊球員。次回合移師南通再戰，南通球迷向客隊區域投擲水瓶，導致一名泰山球迷當場被砸中倒地。

賽後，更有博主爆料稱，幾名南通球迷和泰山球迷在賽後約架，似乎兩隊球員在場上沒能分出的勝負，要由他們在場外代替完成。

類似的衝突，也發生在山東泰山與武漢三鎮球迷之間。2023年6月，遠征武漢客場的泰山球迷，不僅無視了主隊的禮遇，還在賽後挑釁三鎮球迷，甚至喊出了有關疫情的貶損口號。

作爲回擊，憤怒的三鎮球迷圍住了準備離場的泰山球迷大巴，更有激動者砸碎了大巴的擋風玻璃。

充斥着火藥味甚至血腥味的球迷衝突，似乎免不了與“假賭黑”一道，被歸爲中國足球亂象催生的怪胎。但是，足球運動本身，就天生是承載情感的複雜載體。這項運動極低的門檻，也讓有些人披着球迷的外衣，發泄着自己的負面能量。

在《上觀新聞》那篇文章的結尾，一位前申花球員、上海幸運星教練員認爲，關於德比的情仇恩怨，一方面是媒體制造的噱頭，另一方面是有些球迷對歐洲足球德比場面“瞎起鬨”似的盲目仿效。只學到了表面看似熱鬧的火藥味，這是當前中國足球球迷文化依然不成熟的表現。

當然，少了對峙的德比戰，是不完整的。但是那些因爲挑釁而起的球迷衝突，應當被令行禁止。足球流氓和尋釁滋事，並不屬於健康球迷文化的範疇。

或許，如同金元浪潮後退去後迴歸務實的中國足壇一般，中國球迷們，也應當走向理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