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球巨星之外,作爲拉美左翼旗幟的馬拉多納
一代球王,傳奇球星迭戈·馬拉多納猝然離世,給本就厄運連連的2020,再添一抹悲愴。
阿根廷總統府當天發佈公告稱,因馬拉多納去世,全國進入爲期三天的哀悼期。
對於阿根廷甚至整個拉美大陸而言,這位出生於布宜諾斯艾利斯貧民窟的傳奇球星,絕不僅僅是一個足球明星那麼簡單,他是阿根廷的民族英雄,也是拉美大陸上左翼政治的一面旗幟。
縱觀馬拉多納的一生,他從來沒有忘記自己的出身,始終與底層民衆站在一塊兒,反叛、不畏權貴一直是他的人生信條。
菲奧裡託,布宜諾斯艾利斯的一個貧民窟,馬拉多納在這兒出生並長大。
在這兒的成長經歷,塑造了馬拉多納思想和性格:反叛、極端、蔑視權貴、迷失自我。
馬拉多納曾說,菲奧裡託讓他堅毅得甚至有些冷酷。他有時是個革命者和聖人,有時像個流氓和混蛋。
在加盟阿根廷博卡青年俱樂部後,馬拉多納嶄露頭角。而這家阿根廷最負盛名的俱樂部的粉絲,大都是藍領階層和窮人。
1982年從博卡青年轉會至西甲足球豪門巴薩後,出身草根的馬拉多納很難適應那裡的生活。他的巴薩生涯並沒有獲得成功,巴薩也並沒有接納這位新球王。
巴薩悼念推文
1984年,馬拉多納轉會至意甲球隊那不勒斯,一支當時還在努力保級的弱旅。
在隨後的七年裡,馬拉多納爲那不勒斯帶來了兩個聯賽冠軍,兩個亞軍,一個歐洲聯盟杯冠軍。
那不勒斯的崛起,被看做弱者對強權的勝利,而馬拉多納正是反抗足球貴族的“帶頭大哥”。
“我只想去那不勒斯,因爲尤文圖斯是骯髒的權貴,我的一生就是要把腐朽化爲神奇!”馬拉多納說。
那不勒斯市民球場外悼念馬拉多納
馬拉多納去世後,那不勒斯也爲這位英雄獻上最高的敬意,全市舉行哀悼活動,那不勒斯球隊主場聖保羅球場也更名爲馬拉多納球場。
復仇!阿根廷的民族英雄
“賽前採訪我們當然說足球和政治無關,但我們腦子裡想的都是復仇,爲那些在馬島死去的阿根廷小夥子。”
多年以後,馬拉多納回憶起1986年世界盃1/4總決賽,對陣英格蘭的那場比賽時說道。
那場比賽,馬拉多納帶領阿根廷2:1戰勝英格蘭。在這場比賽中留下了永恆的經典:“上帝之手”和“世紀進球”,在足球史上畫下了濃重的一筆。
“上帝之手”
“世紀進球”
然而這場比賽的意義遠不止如此。
1982年,英國與阿根廷圍繞位於南大西洋馬爾維納斯羣島(英國稱“福克蘭羣島”)的主權爭議爆發了著名的“英阿馬島戰爭”,英國在阿根廷的家門口擊敗了阿根廷人。
戰爭的失利嚴重挫傷了阿根廷人的民族自尊心。
因此,1986年世界盃上與英格蘭的對決,對於阿根廷人來說絕不只是一場簡單的比賽,而是一次復仇。
馬拉多納統治了這場比賽,他用載入足球史冊的兩粒進球,手刃仇敵,帶着球隊踩着英國人的“屍體”晉級,並且最終奪冠。
“我在賽後說那是上帝之手,但其實是迭戈的手,那種感覺就像是對英國人進行了痛快淋漓的劫掠!”馬拉多納後來在自傳中回憶說,不惜一切向這個戰爭對手復仇,這是他當時心中的念頭。
時運使然,馬拉多納成爲了阿根廷的民族英雄。
切·格瓦拉的迷弟和卡斯特羅的忘年交
功成名就之後,馬拉多納成爲了一個政治名人,甚至還受到了教皇的接見。
上世紀90年代期間,馬拉多納支持過右翼勢力,和阿根廷總統梅內姆的新自由主義。然而馬拉多納很快就發現,右翼的立場不符合自己的出身和性格特點,他轉向了左翼。
馬拉多納的左臂上紋着拉美革命圖騰——切·格瓦拉的紋身。
他曾說:“很多阿根廷人都在懷念被他們害死的格瓦拉——古巴著名共產黨人,他才讓我們驕傲。”
而格瓦拉的語錄“在革命中,一個人或者贏得勝利,或者死去。”一直是馬拉多納最喜歡的口號。
如果說,格瓦拉是馬拉多納的精神偶像的話,那麼卡斯特羅就是他生活中的導師和政治上的領路人。
馬拉多納的左腿上紋着卡斯特羅,當年他用這條左腿,連過六人,完成了那粒“世紀進球”,完美復仇。
馬拉多納退役後,被毒癮酒癮長期困擾,各種醜聞纏身,身體還出現了心臟以及呼吸系統疾病。
卡斯特羅把馬拉多納接到古巴哈瓦那,安排醫療團隊專門爲馬拉多納進行戒毒治療。
據當時路透社報道,馬拉多納在古巴治療期間,卡斯特羅扮演着他“嚴父”的角色。
馬拉多納後來說:“我差點喪命,那時候阿根廷很多醫院都不想治療我,覺得我是個大麻煩,是菲爾德在哈瓦那爲我打開了一扇門。”
在馬拉多納自傳《我是迭戈》中,他專門爲卡斯特羅題詞:“獻給卡斯特羅,並通過他,獻給古巴人民。”
2016年,卡斯特羅逝世後,馬拉多納親赴哈瓦那弔唁,他對媒體說:“我這就去古巴,去送別我的老友。”
除了與卡斯特羅的友誼外,馬拉多納還與拉美另一個國家委內瑞拉的領導人查韋斯交好。
馬拉多納與查韋斯
作爲委內瑞拉的軍政強人,卡斯特羅之後的拉美左派政治領袖,查韋斯的政治立場是極度反美的,且作風強硬。
而馬拉多納就是查韋斯最堅定的反美盟友和政治兄弟。
馬拉多納曾在查韋斯的電視節目中說道:“我討厭來自美國的一切,我用我全部的力量討厭它。”
在2005年中美洲峰會上,拉美各界人士舉行反美大串連,馬拉多納、查韋斯和玻利維亞前總統莫拉萊斯爲這場運動的三大領袖,他們三人也被視爲卡斯特羅晚年的三大門徒。
查韋斯(左一)、馬拉多納(中)、莫拉萊斯(右一)
查韋斯於2013年患癌病逝,但是馬拉多納與委內瑞拉的情誼並未斷絕。
馬拉多納去世後,委內瑞拉總統馬杜羅在他的悼念推文上還提及,馬拉多納曾暗中幫助委內瑞拉供應糧食。
儘管馬拉多納被視爲拉美左派政治領袖,但對於拉美左派政客而言,馬拉多納更多的是作爲一個符號、一個“政治形象代言人”而存在的。
無論是卡斯特羅還是查韋斯,他們看重的,只是馬拉多納作爲一名足球巨星的影響力,希望藉此來達到自己的政治目的。
2010年南非世界盃場館工人大罷工,打出馬拉多納與格瓦拉的抗爭旗幟
與其他投身政治的足球明星相比,比如現爲利比里亞總統的喬治·維阿、現任格魯吉亞首都第比利斯市長的卡拉澤等,馬拉多納的從政之路卻截然不同,他從不依附於任何政黨,也不被任何國家的主流政府承認。
利比里亞總統喬治·維阿1995年世界足球先生
馬拉多納的政治觀點和政治活動也樸素得多,比如出席抗議會議時穿着“阻止布什”的T恤,大罵布什垃圾;不準女兒看《蜘蛛俠》《指環王》等美國大片,他說:“在你們的爸爸面前,那些美國怪物都不算什麼英雄。”;還有每當教皇發表扶貧演說時,馬拉多納就發聲宣稱羅馬教廷應將自己的鉅額財富分給窮人……
紀錄片《馬拉多納》的導演庫斯圖裡卡曾如此評價馬拉多納:“如果沒有成爲一名足球運動員,他一定會成爲一名革命者。”
1996年夏天,馬拉多納隨阿根廷博卡青年隊訪華。
據廣州日報今日報道,當時在北京有名的崑崙飯店吃了一頓北京烤鴨後,馬拉多納當場對陪同的中國朋友說:“你們有這麼好吃的東西,不要去引進那些美國快餐,一個國家應該捍衛自己的傳統。”
在參觀故宮時,馬拉多納又感慨道:“這是全世界最偉大的一座博物館,我希望那些曾經搶奪過這座博物館的強盜們歸還屬於中國人民的藝術品!”
同查韋斯和卡斯特羅一樣,馬拉多納也是毛澤東與毛澤東思想的擁躉。
事實上,在上世紀的第三世界國家甚至很多歐美國家中,毛主席和切·格瓦拉一樣,早已超越了政治範疇,被視爲圖騰式的偶像,成爲了一種流行文化符號。
很多人對毛主席萬分敬仰,馬拉多納也不例外。
保羅·布萊特納,前聯邦德國著名足球明星,著名的毛澤東主義者
在紀錄片《馬拉多納》中,被問及中國也會成爲美國的殖民地嗎?馬拉多納非常認真地回道:不,不會。
俱往矣。
2020年11月25日,馬拉多納輝煌跌宕,榮耀與爭議並存的一生落幕。
曾被萬人敬仰,也曾被千夫所指;曾憑藉一己之力帶領球隊站上世界頂峰,也曾因毒品、醜聞窘迫如喪家之犬。
當年倒在馬拉多納腳下的英國人曾形容他是“天使與魔鬼”,最貼切不過。
但無論如何,馬拉多納早已將自己的名字烙在了拉美大陸的土地上,一如他紋在身上的,那兩個他視之爲偶像的圖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