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瘋狂"的防脫產品:低成本高售價 有商標就能做
“每天兩粒黑芝麻丸（增發）是我最後的堅持。”在北京從事互聯網工作的小易在朋友圈寫下這樣一句話。有脫髮煩惱的不止小易一人，國家衛健委數據顯示，我國有超過2.5億人正在飽受脫髮困擾。如此龐大的脫髮大軍下，各種防脫產品出現在各大電商和視頻社交平臺。
那麼，這些防脫產品成色怎麼樣？真的有效嗎？北京商報記者調查發現，只需申請商標，化妝品代工廠便可提供從配方到生產再到包裝設計、廣告宣傳等全套服務。產品出來後，只需要支付一些費用就能獲得質檢報告進行銷售，成本十幾元的“防脫”產品搖身一變成爲市場上少則幾十元多則上百元的爆款防脫產品。
“瘋狂”的防脫產品
“告別了蒲公英頭，髮際線也回來了……”“也就三天洗一次，前面頭髮多得梳不過來，掉髮少女必備洗髮水……”當打開抖音，關於防脫育發視頻被精準地推送到髮際線明顯後移的“90後”小易面前時，小易心動了，開始點擊視頻下方鏈接購買視頻中具有神奇防脫功效的洗髮產品。
小易心動的原因很簡單，面對脫髮困擾，而植髮又太貴，以小易目前脫髮程度以及自身經濟實力進行綜合評估後，選擇售價百元左右的防脫洗髮水是當前適合自己的方案。
同樣心動的還有個體戶王博（化名）。不過，與小易不同，王博心動的是脫髮大軍帶來的防脫市場。國家衛健委數據顯示，我國有超過2.5億人正在飽受脫髮困擾，其中男性約1.63億，女性約0.88億。也就是說，平均每4位男性中就有1人脫髮，每8位女性中就有1人脫髮。
隨着脫髮人羣不斷增加，防脫育發市場規模逐漸擴大。《中國人頭皮健康白皮書》預計，到2020年底，養髮行業的市場滲透率達到20%，整個養髮及相關產業規模有望超過400億元。
看到市場前景的王博想要進入防脫市場賺上一筆。但在這之前他需要拿出時間和精力完成進入市場需要的註冊備案等手續。
據瞭解，在我國具有防脫生髮功效的洗護產品被歸爲特殊用途化妝品一類中。《化妝品監督管理條例》中第十六條明確規定，用於染髮、燙髮、祛斑美白、防曬、防脫髮的化妝品以及宣稱新功效的化妝品爲特殊化妝品。第十七條規定，特殊化妝品經國務院藥品監督管理部門註冊後方可生產、進口。也就是說，想要生產防發產品必須在國家藥監局進行相關注冊備案，取得特殊用途化妝品批准證書，而此類證書辦理週期短則1-2年左右，長則需要3-4年時間。
有商標就能做
兩年時間對於急迫想要進入市場的王博來說，顯然過於漫長了。這時，一些不需要特殊用途化妝品批准證書的代工廠就成了王博們的選擇。
一家名爲廣東雅姿精化有限公司的化妝品代工廠商業務人員表示，按照要求，化妝品代工需要公司營業執照、化妝品生產許可證以及委託方公司經營範圍須有化妝品類目，而普通個體則無法作爲委託方代工生產。
不過，該工作人員也給出其他方案，以解決類似小王這種不符合上述要求的個體戶面臨的情況。“擁有自己商標的前提下，可以將商標過戶在他人具有化妝品生產許可證的公司中，到工商局增加一些化妝品經營類目滿足代工需求後，我們就可以爲個體用戶進行相關產品生產。”
此外，據該人員透露，委託方只要有自己的商標，公司便可爲其模仿生產市場上火爆的防脫產品。“比如代工生產近期李佳琦推薦的防脫洗髮水‘新西蘭8分鐘人蔘洗髮’，從產品包裝到配料等多方面進行模仿，唯一不同的是商標換成委託方的，其他幾乎一樣。”
同樣，對於未在國家藥監局進行相關注冊備案，取得特殊用途化妝品批准證書想要進入防脫市場的個體戶，山東皇聖堂藥業公司的化妝品代工廠也表示公司有另外一種委託代工方式爲個體戶代工生產防脫產品。即對於個人委託方只能稱爲總經銷或者監製，不能署名爲委託工廠。“這樣一來，個人委託方只需申請一個商標，便可找公司生產相應的化妝品產品，其他關於產品的包裝設計廣告宣傳等都可以由公司負責解決。”
北京商業經濟學會副會長賴陽分析表示，巨大的市場規模吸引衆多企業入局防脫市場，而一些不符合條件的小企業爲了能夠獲得不菲的利潤通過各種方式進入，這也導致該市場亂象頻出。
低成本高售價
如果問爲什麼會想盡各種辦法進入防脫市場，王博給出的回覆就很簡單直接了，能賺錢。不過，對於剛接觸防脫市場的人來說，怎麼樣能壓低成本、市場定價是多少，這些可都是學問。
訂單數量以及產品配料中的提取物是影響產品成本的重要因素。廣東雅姿精化有限公司相關人員表示，訂單數量越多，價格自然是越便宜。“按10000起訂量計算，每瓶500ml的成本價格大概在12元左右，再加上瓶體的原料等價格不超過15元。”
廣州緣生源化妝品有限公司相關人員介紹稱，如果產品中需要人蔘提取物，一公斤的成本價格在15元左右，換算下來一瓶500ml的成本爲5-8元左右。如果想做高端產品，500ml成本大概在15元以內。“至於產品賣到市場上的價格可以由委託方按照自身需求定，低端配料的價格可以低一些，在30、40元左右，高端一點的產品價格可以定在百元上下。”
同樣，據山東皇聖堂藥業公司相關人員介紹，價格方面主要看添加什麼原料，如果想生產人蔘洗髮水，產品中會添加一定的人蔘提取物，這樣一來每瓶500ml的成本價格在11元左右。
當然，這些都是代工廠方提供產品配料爲前提的價格，如果委託方有自己的配方，價格可以再往下壓。
北京商報記者查詢發現，網絡上有大量銷售防脫洗髮水、生髮劑配方的公司和個人。一位創新科技資源網的銷售人員表示，手裡有洗髮水以及防脫人蔘中藥系列洗髮水的配方銷售，並表示相關配方都有專利技術資料。價格方面，498元包含幾千項洗髮水配方。
北京商報記者從一位配方銷售人員手中以35元價格購買了618個防脫洗髮水配方，其中含有人蔘、生薑成分的配方佔據半壁江山。
值得注意的是，當記者詢問相關配方的專利證書是否可以提供時，該銷售人員表示沒有相關證書。而針對生產出來的產品所存在的安全問題，該銷售人員表示，這需要生產者自己負責，產品出來需要大量實驗，他只負責銷售配方，不能保證按照配方生產出來的產品安全問題。
可購買的質檢報告
生產環節得到解決後，剩下的就是考慮怎麼能賣出去。王博第一步需要解決的是產品質檢報告，這是產品入駐各大電商平臺的敲門磚。
據瞭解，商家入駐阿里巴巴、淘寶聚划算、天貓、京東、蘇寧易購等各大電商平臺都需要提供相應的產品質檢報告。以淘寶爲例，天貓（淘寶商城）入駐要求質檢報告必須蓋有CNAS、CMA這兩個章，但不是所有的第三方檢測實驗室都有CNAS、CMA資質權限，企業需要找擁有相關權限的第三方檢測實驗室對產品進行檢測並拿到質檢報告。
資料顯示，CNAS/CMA統稱質檢報告，主要是根據標準化的要求，對產品和工程進行質量檢測與質量監督，並加以分析研究後寫出的反映產品和工程質量情況的書面報告。
CNAS，表示檢測機構已經通過了中國合格評定國家認可委員會的認可，該機構出具的檢測報告能在國際上得到承認。CMA是根據中華人民共和國計量法的規定，由省級以上人民政府計量行政部門對檢測機構的檢測能力及可靠性進行的一種全面的認證及評價。有CMA標記的檢驗報告可用於產品質量評價、成果及司法鑑定，具有法律效力。
可能是爲了能拿到更多訂單，也可能是爲了增加收入來源，代工廠方面提供的服務也是較爲全面，其中就包括解決產品質檢報告。“我們可以負責產品質檢報告，但報告加備案費用另算，整體費用大概在1000元左右。”廣東雅姿精化有限公司工作人員說。
同樣，山東皇聖堂藥業相關人員也表示，公司可以提供單品CMA檢測報告，但需要單獨支付2000元費用。“客戶也可以等產品生產出來後自己去找檢測公司辦理。”
北京商報記者調查發現，市場上有一些檢測公司只需要寄送產品便可提供相應的產品檢測報告。一家名爲深圳市環通檢測技術有限公司的相關負責人表示，公司可以辦理關於洗髮水的CNAS、CMA質檢報告，價格在1000元左右，不需要企業相關資質，只需要寄送產品就可以。當記者提出產品有可能不符合標準時，該負責人表示，“一般都能過，可以放心。如果不通過，可以優惠再進行二次檢測，二次檢測價格爲500元左右”。
產品宣傳藏貓膩
讓消費者願意爲某個產品付款的一個非常重要的前提是這個產品能滿足消費者需求。沒有特殊用途化妝品批號，王博的產品就不能在包裝上印有宣傳防脫功效。如何讓消費者知道產品的防脫功效呢？代工廠們也準備了充足的應對措施。
廣東雅姿精化有限公司相關人員表示，產品爲普通妝字號產品，不能使用防脫生髮等字眼，但可以將“強勁髮根”等詞語用在產品包裝上，一來可以避免碰觸法律法規，另外還可以向消費者傳達產品具有固發防脫的效果。
山東皇聖堂藥業相關負責人則給出另一種辦法――利用商標做文章。“你可以申請‘長長密’商標，然後將產品定位爲頭皮護理液，將商標作爲產品名稱，這樣既達到防脫宣傳目的，也不會碰觸相關法律法規。銷售產品時可以印製一些防脫生髮功效的單獨產品宣傳頁，效果同樣不會差。”
除上述方式外，在產品功效評估報告上做文章也是途徑之一。據微譜技術有限公司相關人員透露，微譜技術可以提供評估功效報告，價格在10萬-15萬元，具體操作方法爲對30位左右志願者進行3個月的產品體驗，最後得出評估報告。
“只要報告結果爲有效果，無論強弱，產品都可以進行防脫宣傳。當然，有了報告，也不能在產品上明目張膽地宣傳防脫生髮，只能放在相關產品的介紹界面，提供一些參考。這類產品儘量不要在北京、上海等一線城市銷售，這些地方查得比較嚴，三四線城市鄉鎮較爲安全，也方便印製宣傳頁進行防脫宣傳。”微譜技術有限公司相關人員說。
據瞭解，評估報告結果有“沒有效果、微弱效果、較強效果”。也就是說，只要結果不是“沒有效果”，這個報告即爲有效。
行業監管亟待加強
近年來，隨着脫髮大軍的增加，防脫市場規模不斷擴大，市場上違規現象也時有出現。資料顯示，2019年，因虛假廣告，上海妝佳電子商務有限公司被舉報。經上海市監局執法人員的系統調查，證實網店發佈菲詩寇洗髮水“具有防脫髮功效”，但無法提供關依據，對妝佳電商進行了1萬元的行政處罰。
北京商報記者發現，目前該產品在淘寶上仍在售賣，在商品詳情頁面，雖然沒有再出現“防脫生髮”等用語，但仍然使用“強韌髮根、濃密秀髮”等字眼宣傳，同時，該產品還宣稱適用於掉髮、髮質脆弱人羣。
戰略定位專家,上海九德戰略定位諮詢公司創始人徐雄俊分析認爲，脫髮無論是從自身還是從醫學角度而言，有着很複雜的原因，或遺傳、或疾病，而防脫產品基本是起到輔助作用，很多產品很難真正做到治療的效果。此外，由於消費者對於脫髮原理的不瞭解，使得很多商家進行一些功效的虛假宣傳。
賴陽表示，國內化妝品行業對產品進行虛假宣傳、誇大宣傳的現象較普遍，國家市場監督管理局和各地工商部門均會不定期公佈部分虛假宣傳的化妝品黑名單，但受利益吸引，加上處罰力度不大，市場亂象屢禁不止。
《化妝品監督條例》中第二十五條規定，生產未取得批准文號的特殊用途的化妝品，或者使用化妝品禁用原料和未經批准的化妝品新原料的，沒收產品及違法所得，處違法所得3-5倍的罰款，情節嚴重者，可以責令該企業停產或者吊銷化妝品生產許可證。第二十七條規定，生產或者銷售不符合國家《化妝品衛生標準》的化妝品的，沒收產品及違法所得，並且可以處違法所得3-5倍的罰款。
在廣告法中，發佈虛假廣告的，由市場監督管理部門責令停止發佈廣告，責令廣告主在相應範圍內消除影響，處廣告費用3倍以上5倍以下的罰款。同時，發佈虛假廣告，欺騙、誤導消費者，使購買商品或者接受服務的消費者的合法權益受到損害的，由廣告主依法承擔民事責任。
賴陽表示，除違法成本較低外，一些小品牌小作坊違法被處罰後，通過“改頭換面”的方式進行銷售。“對於小企業而言，沒有品牌、企業聲譽受損的顧慮，所以在一些風口中，常能見到小品牌違法的情況。而這種現象，對於監管層面而言，也確實存在一定的監管難度。”
針對防脫產品監管問題，北京商報記者致電國家藥品監督管理局、國家市場監督管理局以及消費者投訴熱線，但電話一直無人接聽。北京商報記者 郭秀娟 張君花/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