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擊垮”蘇聯,美國20年“打不死”!塔利班爲何說中國纔是阿富汗的朋友?

(原標題:“擊垮”蘇聯美國20年“打不死”!塔利班爲何說中國纔是阿富汗的朋友?)

本文轉載自瞭望智庫

作者 黃俊峰 丁貴梓

7月7日,塔利班發言人蘇海爾·沙欣(Suhail Shaheen)在接受採訪時表態稱,塔利班歡迎中國投資阿富汗重建,並承諾保證中國人員的安全。他指出,中國是阿富汗最主要的投資者,在美軍完全撤離阿富汗之後,塔利班有必要尋求與中國就投資問題進行談判。塔利班將中國視爲阿富汗的朋友,歡迎中國參與對阿富汗重建的投資。

他還強調,塔利班已經作出承諾,不會允許任何人利用阿富汗的土地去攻擊中國等國家,“不管是什麼個人和實體,也不管他們想攻擊哪個國家”。

本世紀初,塔利班曾因“9·11”事件和阿富汗戰爭成爲全球焦點。隨着美國政府加快從阿富汗撤軍步伐,塔利班再度頻繁出現在人們的視線中。

現在提到塔利班,多數人腦海中仍然只有“長袍長鬚”“禁錮的婦女”“恐怖主義”“拉丹的同夥”等一些碎片化的印象。

塔利班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其政權如何誕生、發展,最終又因何傾覆?美國和塔利班爲什麼能從戰場走回談判桌?而看起來並不處在漩渦中央的中國,爲什麼能夠在此局中扮演愈加重要的角色?

1

前傳:

動盪政局孕育神秘組織

阿富汗位於西亞、南亞和中亞的交匯處,在近代以前一直是歐亞兩洲的陸上交通要衝和經濟文化交流中心。其特殊的地理位置和獨特的自然環境,不僅塑造了自身民族社會特性,也影響了這一地區在不同歷史階段的地緣戰略價值

興都庫什山自東北方向切入阿富汗境內,延綿不絕的山地造成了該國各區域地理空間相對隔絕、社會發展相對獨立的狀況。因深處大陸內部,阿富汗風大雨少、氣候惡劣。在地形與氣候的雙重限制下,阿富汗的傳統農業經濟十分脆弱,基本上要“靠天吃飯”。

內部相對隔絕,對外卻大門洞開。由於沒有海洋、山脈等“天然疆界”做屏障,阿富汗極易受到境外勢力的侵擾。

自公元7世紀起,這片土地上就先後出現了阿拉伯人、波斯人和突厥人的蹤跡,阿富汗也由此被烙上了伊斯蘭宗教的印記。只不過,由於多種文化的長期交匯和山形地貌的自然阻隔,阿富汗境內難以出現完全統一的政治權力和民族文化。不同民族、不同部落的語言、習俗、教派均存在巨大差異,他們之間相互排斥,拒絕融合與統一。境內很多跨境民族對於他國同族的認同感,甚至比對阿富汗這個國家更高。這也成爲近代各國干涉阿富汗事務的社會基礎。

18世紀中葉,這裡也曾建立起統一的阿富汗王國,甚至一度成爲國力僅次於奧斯曼帝國的穆斯林國家。但是,這片土地很快就成爲了英俄爭霸的犧牲品。對於沙俄來說,阿富汗是邁向南亞,進而控制亞歐大陸的最後一道門檻;對於英國來說,它是抵禦俄國威脅的最後一道防線。於是,兩大強國分別從南北兩翼侵蝕阿富汗。整個19世紀,阿富汗都在英俄爭霸的戰火和紛爭中度過。

圖爲1878年的政治漫畫,熊代表俄國,獅子代表英國,阿富汗人在當中左右爲難。

20世紀初,在早年遊學法國的查希爾國王執政下,阿富汗王國迎來了一段發展較快的時期。由於這期間查希爾奉行中立的對外政策,阿富汗幸而躲過了二戰的炮火,度過了穩定發展的二十年。

然而二戰後,阿富汗又捲入美蘇“冷戰”局中。

1953年11月,美國向阿富汗提供了1850萬美元的商業貸款,企圖將其拉入己方陣營。當時,掌握阿富汗實權的,是查希爾國王的堂兄達烏德首相。達烏德此時的對外政策雖以“堅持中立”爲基礎,但實際上是想遊走於美蘇之間、爲阿富汗的發展壯大爭取足夠的資源和空間。這種態度很快便招致了美國的政策反彈,此後,美方不僅拒絕了阿富汗的貸款要求,甚至將更多的經濟和軍事援助給予阿富汗當時的“死對頭”巴基斯坦;1955年在阿巴的普什圖尼斯坦領土糾紛中,阿富汗也沒能獲得美國的支持。

這將達烏德徹底推向了蘇聯一方,蘇聯對此正求之不得,雙方一拍即合。爲了應對阿巴衝突、解決阿富汗的發展問題,達烏德政權於1955年開始接受蘇聯的援助。據統計,到上世紀60年代初,蘇聯共向阿富汗提供了5.15億美元的經濟援助和價值2.75億美元的軍事裝備。達烏德甚至因此得稱“紅色親王”。

圖爲“紅色親王”穆罕默德·達烏德

這引起了美國的關注和不安,匆匆趕來補救美阿關係,加大了對阿援助力度。到1959年,美國共向阿富汗提供了1.46億美元的援助。一時間,阿富汗成爲了美蘇爭相“籠絡”的“香餑餑”。“紅色親王”達烏德的外交選擇,其實本質上是圍繞自身利益搖擺的。

然而達烏德和查希爾國王的關係卻在惡化。1963年,查希爾解除達烏德的首相職位,並修改憲法限制其權力。親政後的查希爾國王極力減少對蘇聯的依賴,加強與美國的關係。這自然招來蘇聯的不滿,蘇方通過其在阿富汗的代理人——人民民主黨,不斷干涉阿內政,並引起了多次內閣危機。到了70年代,查希爾治下的阿富汗王國已呈頹勢。蘇聯認爲,推翻其統治的時機已到,並把目光集中到雖已蟄伏十年、卻在阿富汗軍中擁有極高威望的達烏德身上。1973年,在蘇聯和人民民主黨的支持下,達烏德藉助軍隊力量推翻了查希爾政權,再一次走上了阿富汗的政壇之巔。

但這次達烏德還是沒有改變他左右搖擺的特點,在上臺初期爲穩固政權,不僅公開支持蘇聯,還藉助人民民主黨的力量鎮壓國內其他反對勢力;一年後卻逐漸改變政策,對內清洗政府內的人民民主黨勢力,對外調整過分依靠蘇聯的傾向,同時接受沙特、巴基斯坦和美國的援助。

蘇聯可不願意看到阿富汗再次“失控”,因此着手緩解人民民主黨的內部紛爭,以制衡達烏德政權。1978年人民民主黨發動“四月革命”、推翻了達烏德政府,阿富汗正式迎來塔拉基時代。

塔拉基上臺後便力推蘇聯模式,並與蘇聯開展全面合作,引入大批蘇聯顧問和專家,以至於當時的阿富汗人都覺得阿富汗已經成爲了“蘇聯的第十六個加盟共和國”。雖然塔拉基緊緊地抱住了蘇聯的“大腿”,但其執政很快就遇到了危機。

一方面,塔拉基不顧阿富汗作爲民族問題複雜、部落力量強大的傳統伊斯蘭國家的國情,在國內實行“一刀切”的政策,招致部族、宗教首領和廣大人民的不滿,各地出現了自稱爲“聖戰者”、旨在推翻人民民主黨政權的反政府武裝力量。另一方面,新政權內部也矛盾重重。1967年,阿富汗人民民主黨終告分裂,黨內分爲塔拉基、阿明爲代表的“人民派”和卡爾邁勒爲代表的“旗幟派”。“人民派”首先清洗了政府內的“旗幟派”成員;而後自身內部鬥爭也逐漸凸顯,塔拉基與蘇聯一同策劃了剷除阿明的“九月事件”,但行動失敗,塔拉基敗死獄中。

因此,阿明上臺後對這一刺殺事件耿耿於懷,不僅要求蘇聯撤回在阿富汗境內的專家顧問、逐漸疏遠蘇聯,還提出“更爲平衡的外交方針”,轉而同美國緩和關係。

圖爲哈菲佐拉·阿明。

在政權反覆又慘烈的鬥爭之下,阿富汗國內的政治版圖悄然發生着鉅變。此時,阿富汗的穆斯林反政府武裝已擁有4萬兵力,控制了80%的國土。阿當局與反政府武裝間的戰火破壞了廣大鄉村的農田和灌溉系統,到1979年底,阿富汗難民人數已近80萬,他們或逃往鄰國,或加入反政府武裝。

面對阿明政權的“失控”和反政府武裝力量的持續壯大,蘇聯以協助鎮壓反政府武裝爲藉口入侵阿富汗,推翻阿明政府,扶植卡爾邁勒傀儡政權。

蘇聯自以爲打得一手好牌,卻不料被拖入阿富汗戰場泥潭近十年。這場戰爭不僅成爲壓垮超級大國的最後一根稻草,也爲冷戰後的國際安全埋下了極大的隱患。面對入侵,阿富汗的“聖戰者”們暫時放下了長期積累的民族矛盾與部落衝突,他們手持美國、巴基斯坦等國支援的軍火,團結一致抗擊蘇聯。

蘇阿戰爭期間,數以百萬計的阿富汗難民流亡鄰國,爲此巴基斯坦在邊境地區建起難民營,並在沙特政府的支援下設立伊斯蘭宗教學校。正是在這些“聖戰者”和宗教學生中,一個組織的早期成員正在悄悄地成長,他們影響了冷戰結束至今國際安全問題的走向。

這個組織,就是塔利班。

2

崛起:

從難民營走出的草根入主布爾

長達十年的抗蘇戰爭雖然勝利了,阿富汗卻沒有迎來和平

外敵撤出,各派“聖戰”游擊隊又展開了爭奪政權的內戰。這場內戰最初在拉巴尼-馬蘇德派和希克馬蒂亞爾派兩派之間展開,他們分別代表了阿富汗境內塔吉克族和普什圖族的利益,爭奪政治權力。

但像以往一樣,阿富汗仍無法逃離其他國家的關注,尤其是俄羅斯、巴基斯坦和美國。

希克馬蒂亞爾派在抗蘇戰爭期間便深受巴基斯坦的青睞,是巴基斯坦在阿富汗着力培養的親巴力量。美國採納了巴基斯坦這個“阿富汗事務代理人”的意見,在阿內戰中支持希克馬蒂亞爾勢力。作爲對美國阿富汗戰略的阻滯,俄羅斯自然選擇支持拉巴尼-馬蘇德勢力。就這樣,阿富汗的戰亂仍在持續。

戰亂、落後、民不聊生,這種狀況讓一部分原已解甲歸田、在坎大哈郊區重操舊業的曾經的抗蘇“聖戰者”們十分不滿。扎伊夫,塔利班運動的創始人及領導人之一,便是其中的一位。

1994年,他與其他的“聖戰者”在帕什莫爾清真寺舉行集會、討論生存出路,決定“尋求其他聖戰者和宗教學生的支持,並與他們團結起來清除街道上的無賴軍閥和檢查站”;扎伊夫還推薦自己的摯友、曾擔任“聖戰者”領袖的奧馬爾爲組織領導。就此,阿富汗塔利班組織初具雛形。

關於這一組織的早期事情,大多是些傳說與故事的結合。

有人說奧馬爾與塔利班的傳奇始於一次懲處惡霸軍閥的行動;有人說這一組織的成員都曾是宗教學校的學生,所以外界稱其爲“塔利班”(阿拉伯語中“學生”之意,在普什圖語中特指傳統宗教學校的學生);也有人說雖然後來有大量的宗教學生加入,但塔利班運動早期的主力始終是那些曾經的抗蘇“聖戰者”。

1994年11月,塔利班打敗了軍閥薩勒赫,進而佔據了坎大哈,接着又攻佔了阿富汗東部地區。此後塔利班招募了大批宗教學生,又引入了部分原人民民主黨“旗幟派”軍人。他們重創希克馬蒂亞爾勢力,到1995年時已佔領阿富汗近半壁江山。這時塔利班組織的目標也發生了變化,他們不再僅僅尋求安定的生活,而是開始計劃在“重建和平與安全”的口號下奪取阿富汗政權。

圖爲抗蘇戰爭中的“聖戰者”。

這個來自阿富汗社會底層的“草根”組織發展勢頭之猛,看似令人驚奇,但實際上,這時的塔利班完全佔據了“天時”“地利”與“人和”。

抗蘇戰爭的勝利,不僅讓阿富汗人擺脫了蘇聯的長期侵擾,也促進了激進的伊斯蘭原教旨主義思想在阿富汗地區的傳播。塔利班正是高舉着原教旨主義的旗幟,主張“復興古老的‘民族’文化”“傳播普遍性的宗教價值”,以“建立純潔的伊斯蘭政權”爲目標。飽受戰爭折磨的教徒和普什圖族民衆在他們身上看到了信仰的希望,塔利班因此而獲得了大批民衆的支持和認同。

除了基層社會的支持,塔利班早期的資金來源也十分充足。塔利班運動成型之初英國廣播公司的普什圖語頻道便對其進行了報道,塔利班的存在迅速爲人所知,並得到了來自其他伊斯蘭國家的大量資助。而這其中,就有後來的“基地”組織頭目本·拉丹。早期的塔利班領導人利用這些援助資金,或擴充隊伍或賄賂軍閥,很快就控制了巴阿邊境地區。而在攻佔了東部地區後,塔利班甚至直接控制了阿富汗近一半的毒品生產。阿富汗人民原本爲在戰亂下生存而發展起來的罌粟種植產業,反而成爲了塔利班穩定的資金來源。

圖爲阿富汗的罌粟田。

來自境外的幫助更加速了塔利班的崛起。

塔利班組織成員多爲難民營的宗教學生,本身就與巴基斯坦有着千絲萬縷的聯繫。反觀巴基斯坦此前支持的希克馬蒂亞爾勢力,不僅在內戰中戰績平平、絲毫未顯奪權之勢,反而還涉嫌參與制造多起針對美國的恐怖事件,讓巴基斯坦十分爲難。究竟幫誰才更容易建立一個親巴的阿富汗政權?

巴基斯坦最後的選擇是塔利班。

巴基斯坦不僅在1995年的赫拉特戰役、1996-1998年的馬紮裡沙里夫戰役中直接爲塔利班補充兵源,而且還通過三軍情報處爲塔利班提供武器和軍事訓練。

出於宗教原因,沙特也給予塔利班大量的資金援助。

而站在這兩個國家背後的,其實是美國。

冷戰後的中亞地區形勢被重新排列,阿富汗緊鄰新興的中亞五國。在美國眼裡,此時的阿富汗就好比是一個深入中亞腹地、威懾中亞五國、打壓俄羅斯戰略空間的“楔子”,甚至能在阿境內開闢出一條更爲安全的油氣通路,其戰略價值無疑是上升的。阿富汗國內的三股勢力,一個成事不足敗事有餘,一個親俄,美國自然是默許了巴基斯坦的選擇——塔利班。

以巴基斯坦和沙特爲代理人,美國實際上間接支持了阿富汗的塔利班運動:不僅在塔利班崛起之初就派駐巴大使親自接見其代表,還積極促成了阿富汗武器禁運草案,阻斷“北方聯盟”的軍援補給。

說起這個“北方聯盟”,它正是爲反塔利班而形成。

當時塔利班勢力的迅速壯大,引起了阿富汗內戰各方的警惕。1996年以兩派內戰主力爲代表,原本持續混戰的各派軍閥組成了“北方聯盟”,以對抗勢頭正猛的塔利班運動。然而,失去了多方外援的“北方聯盟”此時已無力奪回失地。在塔利班的攻勢下,他們節節敗退,最終只得留守於阿富汗北部山地。1996年9月,馬蘇德帶着最後的部隊撤回北方,塔利班就此正式入主喀布爾。

圖爲前“北方聯盟”領導人馬蘇德。

早期的塔利班成員經歷了抗蘇“聖戰”的洗禮,又在阿富汗內戰的硝煙中迅速崛起,最終問鼎政權,走出了一條從難民營到喀布爾的傳奇之路。歷經戰爭之苦的阿富汗人民本以爲終於可以過上和平、安定的生活。他們能遂願嗎?

3

執政:

“代表最純粹的伊斯蘭”?

1996年秋天,蓄着大鬍子、戴着頭巾的塔利班成員手持武器,在喀布爾的街道上巡邏。

首都的民衆還沒能適應這副打扮的新統治者,塔利班就已經建立起了自己的政權組織。人們似乎在等待着塔利班實現承諾,建立一個純潔的伊斯蘭政權。

然而,這時的塔利班卻正朝着另一個方向發展。

艾哈邁德·拉希德,是一位長期穿梭在阿富汗、巴基斯坦地區的戰地記者,他曾在著作《塔利班》中詳細梳理了塔利班的政權結構與人員組成特徵。塔利班政權的最高領導人奧馬爾,是該組織的創始人之一。他曾在坎大哈的宗教學校裡接受伊斯蘭宗教教育,是前“聖戰”組織成員。高斯與哈桑先後任職塔利班政府的外交部長,兩人均爲坎大哈出生的普什圖人,並且都參與過抗蘇“聖戰”。塔利班政府的教育、財政、衛生、國防、水利能源、交通、商務、國家銀行等重要部門負責人均由普什圖人出任,他們中的多數人都是前“聖戰”組織成員,或者曾在宗教學校接受教育。可見,塔利班政權的人員成分單一,實際上是普什圖族人的政權。

這些掌握實際權力的政府高官,大多爲邊境鄉村的農民或宗教學生出身,他們沒有接受過系統的現代教育,文化水平普遍低下。

圖爲《塔利班》中文本封面,重慶出版社出版。

事實也證明,號稱“代表最純粹的伊斯蘭”的塔利班政權並沒有給阿富汗帶來和平與安定,反而成爲了引爆新一輪戰火的定時炸彈。

入主喀布爾後,塔利班嚴格按照伊斯蘭教法規束各類社會活動,甚至更爲極端——犯有盜竊罪的人會被剁去手腳,兇殺案受害者的親屬可親手處決兇手。

音樂、電視、電影在塔利班統治下的阿富汗內不見蹤跡,一系列的表演藝術均被禁止,甚至連阿富汗傳統的鬥風箏比賽也因有賭博之嫌而被取締。

所有人都必須按照伊斯蘭教法穿着傳統部落服裝,男性必須剃短髮、蓄長鬚,穿着西式服飾亦被視爲違法;女性必須穿戴從頭蓋到腳的布爾卡,不得當衆露出任何身體部位。

在沒有丈夫或者男性親人的陪同下,女性不得隨意上街,商店也不得向無人陪同或未穿戴布爾卡的女性出售商品。

塔利班政權甚至專門設立了一個名爲“惡習與美德部”的機構,用以監督、處罰違反伊斯蘭教法的民衆。

圖爲身披“布爾卡”的阿富汗婦女。

塔利班依靠罌粟種植起家,在掌握政權後依舊爲阿富汗的鴉片貿易保駕護航,並從中收取大量的稅款作爲財政收入。不受控制的毒品貿易打亂了阿富汗周邊國家原已脆弱的經濟秩序,包括阿富汗在內,中亞各國紛紛陷入經濟困局:貧困人口持續增長、吸毒人口居高不下。聯合國本想出手干預阿富汗的毒品亂局,以國際援助爲條件,換取阿富汗禁絕罌粟種植,但這一協議最終因塔利班執行不力而破產。多年的戰亂早已將阿富汗的傳統農田和灌溉系統破壞殆盡,原本貧瘠的土地上出現了巨大的糧食缺口。

與毒品和貧困問題緊密相連的,是恐怖主義活動在阿富汗的滋長。

早在抗蘇戰爭期間,便有大批來自世界各地的極端分子進入阿富汗境內。到阿富汗內戰前期,已有來自43個國家的近3.5萬名極端分子參與其中。他們集中在巴阿邊境的宗教學校和訓練營裡,極端主義思想將其相互串聯、結成一體,最終演變爲“針對非穆斯林世界的攻擊”。

本·拉丹就在這些涌入阿富汗的穆斯林志願者之中。他十分支持阿富汗“聖戰者”,在內戰期間就曾多次給予塔利班資金援助,幫助其討伐“北方聯盟”。

美國CIA曾有報告稱,自1996年以來本·拉丹共向塔利班提供了價值1億美元的援助。與此同時,本·拉丹還忙於建設“基地”組織,並於1995年在沙特成功策劃了一起針對美國人社區的恐怖襲擊。1996年,本·拉丹再到阿富汗後,塔利班爲其提供了一處位於坎大哈郊區的農莊作爲“基地”組織的總部,繼續策劃恐怖主義活動。塔利班政權和“基地”組織在宗教理念上相通,又在發展之路上相互扶持、掩護,由此結緣。很多長期陷入貧困狀態的阿富汗民衆,也將希望寄託在極端情緒和恐怖思想上,參與恐怖組織者不斷增加。

就這樣,阿富汗陷入了貧困、戰爭與恐怖主義的漩渦之中。

20世紀末,世界經濟已呈現出全球化發展趨勢,信息技術正慢慢將人類社會引向全新的網絡虛擬世界。而阿富汗卻像是被隔離的區域,時間在這裡似乎不進反退。阿富汗人的日常生活在極端化伊斯蘭教法的控制下失去了自由,貧困、毒品和恐怖主義無不在阻擋這個國家融入世界發展大潮的腳步。

但這時的美國和巴基斯坦,卻出於自身利益“無視”了塔利班治下阿富汗的狀況。實際上,早在塔利班上臺前,美國和巴基斯坦便計劃修建一條貫通阿富汗的輸油管道。爲了創造穩定商業環境、保障管道項目的順利實施,美巴寄希望於塔利班能夠儘快結束阿富汗的戰爭狀態。因此,只要塔利班治下的阿富汗還能爲美巴的石油政治獲利、不影響兩國的基本利益,兩國對塔利班政權的國內政策就不予干涉。

這種“縱容”給予了塔利班政權足夠的生長空間,阿富汗的“內政”問題也開始反噬巴基斯坦乃至美國。

美國雖已開始警覺,但彼時並未將矛頭指向塔利班,比起宗教極端主義蔓延,美國僅將阿富汗問題定義在軍事層面,因此聚焦於本·拉丹。1998年2月,本·拉丹發表聲明,公開向美國、以色列乃至整個西方世界宣戰。半年後,“基地”組織用炸彈襲擊了美國駐肯尼亞和駐坦桑尼亞大使館,數百人在這場襲擊中喪生。時任美國總統克林頓終於下定決心,對阿富汗境內的一個恐怖分子訓練營和一家制造化學武器的蘇丹化工廠發動空襲。然而這項倉促通過的空襲計劃虛耗5500萬美元,卻絲毫沒有影響“基地”組織的核心力量。

一計不成,美國轉而求助“盟友”:首先找到了塔利班,塔利班自然是拒絕的,表示對本·拉丹的行蹤一無所知;轉而去找巴基斯坦,可是巴方也根本沒信心跟美國做什麼保證。美國只得去找蟄居北方的“敗軍”——馬蘇德和“北方聯盟”。然而,“北方聯盟”的生命線也同塔利班一樣是阿富汗國內的“民心”,相較於美國給的那點援助,得罪廣大穆斯林民衆顯然是得不償失。因此,克林頓政府爲制服本·拉丹制定的各種招數,收效甚微。

於是,這個難題,就移交到下一任總統小布什手中。但小布什政府似乎並沒有意識到恐怖主義問題的嚴重性,對阿富汗、塔利班以及周邊環境、利害關係不甚瞭解,也不在意本·拉丹的行動,直到2001年9月11日……

4

垮臺:

退守農村謀東山再起

那場震驚世界的恐怖襲擊發生後,當年9月13日,時任美國國務卿鮑威爾召開新聞發佈會,稱本·拉丹已被鎖定爲製造“9·11”事件的頭號嫌疑犯。第二天,美國衆議院便同意授權小布什對恐怖分子使用武力。

但這時的美國還沒有直接開戰。美國首先要求巴基斯坦終止“基地”組織成員在巴基斯坦境內的活動、切斷塔利班的能源運輸。巴基斯坦對此全盤接受,並向塔利班轉達了美方的要求。而塔利班方面始終不承認“基地”組織與恐怖襲擊的聯繫,聲稱不知道本·拉丹的下落。此後,小布什政府向塔利班發出最後通牒,要求其交出本·拉丹,遭塔利班政府斷然拒絕。10月7日,以美軍爲首的聯軍出兵,阿富汗戰爭正式打響。

塔利班原本依靠巴基斯坦的援助和美國的支持打天下,其自身實力根本無法與美國相匹敵。“9·11”事件後,塔利班的“外援”喪失殆盡:迫於來自美國和國際社會的強大壓力,原本支持塔利班政權的國家中,阿聯酋和沙特阿拉伯相繼斷絕了與其的聯繫;巴基斯坦首先積極在美國與阿富汗之間斡旋,一面勸說塔利班交出本·拉丹,一面對塔利班政權提供援助、製造輿論,但面對塔利班的軟硬不吃,最終也放棄了,隨即封鎖巴阿邊境並終止對塔利班的援助。

美國的這場反恐戰爭打得十分順利,塔利班節節潰敗,美國支持的“北方聯盟”軍隊迅速佔領了主要戰略據點,隨後攻佔了首都喀布爾、賈拉拉巴德等重要城市和南部的一些省份。塔利班大勢已去,奧馬爾決定帶領分佈在坎大哈和南部省份的殘餘部隊撤離,於12月主動將政權移交給當地部落首領,逃回巴阿邊境地區。

塔利班政權就此垮臺。

塔利班政權雖已傾覆,但美國的攻勢尚未停止。下一步,他們要重點清剿塔利班和“基地”組織殘餘分子,抓捕組織核心力量。美軍以空襲圍剿爲主,利用空中轟炸將藏匿於山區的殘餘勢力圍困在很小的區域內,再對其集中轟炸、搜剿。在美軍的猛烈攻勢下,塔利班和“基地”組織殘餘勢力受到重創,數百人或被炸死或被俘虜。12月,卡爾扎伊在美國的扶持下成立臨時政府,阿富汗的塔利班時代正式宣告終結。

然而,塔利班的故事並沒有就此終結。

這時的美軍不僅沒能如願逮捕本·拉丹,塔利班領導人奧馬爾等人也一直在逃,塔利班的組織骨幹依然保持完好。他們退回巴阿邊境地區後,默默地積蓄力量、等待復甦。

兩年後,小布什將槍口轉向了伊拉克,大批的美軍力量被投入到伊拉克戰場上,塔利班殘餘勢力也得以喘息。2005年,結束了漫長蟄伏期的塔利班捲土重來。經過重組與改造,捲土重來的塔利班核心層擴大,戰鬥力量猛增,他們不僅高薪招募新人,引誘兒童參加戰鬥,還通過解救或交換人質的方式回籠部分人員。據美國方面2008年6月估計,塔利班的成員大約爲5000至2萬人,兵力已明顯恢復。其在阿富汗的勢力也迅速復甦。據2008年時任聯合國秘書長潘基文關於阿富汗問題的報告,那時塔利班已經控制了阿富汗10%的地方;全國376個區中,共有36個是阿富汗政府官員、援助人員無法進入的;這些地區主要分佈在東部、東南部和南部,是塔利班目前的主要聚居地。可見,塔利班雖然失去了政權,但他們的故事仍未結束。

圖爲英媒報道的疑似塔利班訓練“娃娃兵”。

爲什麼塔利班能夠捲土重來?

據說,塔利班付給士兵每人每天12美元,而阿富汗政府軍的軍餉只有其三分之一。這對苦於貧困的阿富汗民衆來說,是一個極大的誘惑。而在傳統宗教的維繫下,阿富汗南部和東南部地區有着強大的宗教與部落勢力,那裡的民衆更願意在部落首領的指示下聽從塔利班的命令。那裡塔利班的影響早已深深地植根民衆,難以撼動。

另一方面,對面卡爾扎伊政權內部問題也是層出不窮。在一些阿富汗民衆看來,卡爾扎伊政權僅僅是美國在阿富汗的傀儡。這些政府官員通常依仗着權力胡作非爲、公報私仇,而不爲民衆解決任何實際問題。2011年,喀布爾銀行因欺詐、壞賬和管理不善負債數億美元,行長逃往美國。這場令人震驚的銀行醜聞案在卡爾扎伊政府時期陷於調查停滯狀態。“同行”的襯托,實際上促成了塔利班民意基礎的進一步擴大。

美國阿富汗戰爭計劃的“漏洞”也給塔利班“死裡逃生”留下了機會。反恐戰爭打響之後,美軍主要部署在東部地區,而在塔利班活動頻繁的南部地區,主要是英國和加拿大的軍隊負責攻防。由於南部地區的整體兵力有限,聯軍實際上只控制了一些大城市和公路沿線。塔利班找準了這些“縫隙”,在廣大農村和山地地區積蓄力量。而自美國計劃入侵伊拉克開始,阿富汗戰場更是逐漸被美國人遺忘了。截至2008年12月,美國在伊拉克駐軍人數達148500人,這是阿富汗駐軍人數的4.5倍。美國國會研究服務局和國防部曾估計,2001年至2008年間,美國政府在伊拉克戰場上的相關支出高達6420億美元,而在阿富汗戰爭上的花費僅有1890億美元。

圖爲阿富汗戰場上的英軍特種部隊。

同時,隨着反恐戰爭的推進,美國狂轟濫炸的打法逐漸引發了質疑和不滿。戰爭初期站在道德制高點、博得全世界同情的美國,在人們心中的形象逐漸演變爲了“以恐制恐、越反越恐”的始作俑者。那些在美軍無差別轟炸中失去家園、失去親人的無辜民衆,幾乎是被“趕去”了塔利班的陣營。

此外,國際社會的熱議和媒體輿論的宣傳也在一定程度上誇大了塔利班對阿富汗安全與穩定的危害。實際上,阿富汗境內其他武裝組織冒充塔利班、從事恐怖主義活動的現象普遍存在。甚至有些部落武裝勢力以塔利班爲藉口向美方釋放假情報,實則借美國之手來清除派系異己。

對美國來說,在無法對其進行徹底消滅的情況下,塔利班這個問題必須另謀出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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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來:

撤軍之後,該怎麼辦?

從“9·11”算起,美國與塔利班由友變仇至今已二十年,歷經小布什、奧巴馬特朗普和拜登四位總統。美國爲什麼始終沒有徹底消滅塔利班?究竟是打不了,還是不想打?

實際上,在過去的二十年間,不僅塔利班內部出現了新變化,阿富汗自身的發展亦存在諸多問題,美國政府的阿富汗政策也在調整。

阿富汗戰爭打到2003年底,美國政府對塔利班的態度開始有所轉變。

小布什一邊繼續追捕塔利班骨幹分子及殘餘勢力,一邊對阿富汗政府與塔利班代表的和談計劃表示認同。實際上,美國只同意跟塔利班中的溫和派坐下來談判,並計劃以和談來分化塔利班。然而,塔利班的首腦奧馬爾並不是溫和派,他拒絕了卡爾扎伊政權吸收塔利班勢力的條件,繼續與美國相抗爭。由於被伊拉克戰爭拖住腳步,美國在阿富汗戰場上一直缺兵少將。

2005年後塔利班勢力再起,阿富汗安全形勢再度惡化。小布什終於意識到這個戰略失誤的嚴重後果,開始調整阿富汗政策:一方面增兵阿富汗,一方面將阿富汗和周邊地區納入美國的“大中亞戰略”版圖之中。同時,美國開始嘗試通過國際合作處理阿富汗安全事務,並通過巴基斯坦來強化對巴阿邊境地區的控制,打擊藏匿於此的塔利班殘餘勢力。但是,由於先前已經錯過了清剿塔利班的時機,此時逐漸恢復元氣的塔利班面對美國的招數顯得遊刃有餘,還以更多的暴力襲擊。

圖爲卡爾扎伊。

阿富汗戰事久拖不止,美國眼看就要陷入同20年前的蘇聯相似的困境。小布什下臺後,難題繼續拋給了奧巴馬。奧巴馬的對阿政策基本延續了小布什政府後期戰略調整的方向,並在對待塔利班的態度上更進一步:對頑固派堅決打擊、對溫和派嘗試談判,當然,最終的目的依然是分化塔利班。實際上,這時的美國已經在考慮結束戰爭、撤軍與重建阿富汗的問題了。

2011年5月,“基地”組織領導人本·拉丹在巴基斯坦被美國軍方擊斃;2012年10月,美國防部稱已經重新控制了在2011年塔利班“春季攻勢”中被佔據的地區;2015年,塔利班領導人奧馬爾亦被證實已於2013年8月死亡。

美國的此次攻勢似乎卓有成效,但國內對此卻評價不一。自2001年以來,美國政府已累計爲戰爭撥款7650億美元,而阿富汗戰爭的支出有80%發生在奧巴馬的總統任期內。奧巴馬自然也意識到這一問題,2011年美國正式啓動從阿富汗撤軍進程

特朗普上臺後,進一步推進撤軍進程的同時,也嘗試直接與塔利班談判,以結束這場數十年的爭鬥。然而,美國政府內部關於與塔利班和談的政策也爭議不斷,甚至一度叫停和談。談判桌上,塔利班態度也十分強硬,他們抓住了美國急於撤軍的“軟肋”,一邊要求美國給出更爲全面、具體的撤軍時間表,一邊對美方的要求不予理睬。

雙方相互拖延,企圖尋求更多的談判籌碼。直到2020年2月,美國才和阿富汗塔利班簽署協議,承諾分階段撤軍。

拜登政府上臺後,美國中東政策出現調整,在阿富汗內部和談舉步維艱、極端組織趁亂做大的風險不斷增加的情況下加速撤軍。

今年7月,美國中央司令部表示,美國從阿富汗的撤軍已經完成90%以上。《本週亞洲》稱,自美軍撤出在阿最大軍事基地巴格拉姆空軍基地後,美國已經實質上結束了這場“最漫長的戰爭”。拜登表示,美國將在8月31日前完成從阿富汗撤軍。

而在美國撤軍同時,塔利班則對阿富汗政府軍發起大範圍的攻勢。《紐約時報》稱,在過去兩個月裡,塔利班已經控制了阿富汗大約400個地區中的150多個。

作爲阿富汗的鄰邦,中國在推動阿富汗和平和解進程中,正起到愈加重要的作用。

中方一貫支持“阿人主導、阿人所有”的廣泛包容性和平和解進程。在美國與塔利班談判期間,中方就曾同阿富汗塔利班駐多哈政治辦事處負責人就推進阿富汗和平和解進程交換意見,積極勸和促談。

如今,美國爲儘快擺脫戰爭泥潭,以不負責任的方式從阿富汗撤軍,留下巨大的“安全黑洞”。中方也願繼續同地區國家和國際社會一道,爲推動阿人內部談判與阿和平重建做出積極努力。

正如7月8日中國外交部發言人汪文斌的迴應,中方始終認爲,政治談判是解決阿富汗問題的唯一正確途徑。我們呼籲阿和談各方以國家和人民利益爲重,保持阿人內部談判勢頭,儘快明確實現和解的路線圖和時間表,推動阿富汗塔利班以溫和方式迴歸政治主流,共同打造廣泛包容的未來政治架構,爲阿實現持久和平奠定基礎。

可見,塔利班將阿富汗重建與發展的希望更多地寄予中方,這並不是一件難以理解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