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述 | 我是老張，這是我和於老師驚天動地的愛情。
原創插圖：喵喵夏，講述：老張和於老師
01
老張是在初中開學沒多久，就注意到于敏的。
愛說愛笑，寫一手好字，每次考數學都穩穩比自己高几分。
她是學習委員，也是數學課代表。
數學是老張的強項，這讓他既有點小佩服，又有點不服氣。
兩人同時競爭數學課代表，結果於敏勝出。
成績公佈時，于敏看向老張的眼神有幾分抱歉。
那個安慰而抱歉的眼神，讓老張的沮喪和不服氣煙消雲散。
少年的心絃，凌亂了一下下。
但表面上，風平浪靜。
那是1980年的初中時代，“早戀”是很禁忌的一件事。
只是，心動，跟年代又有什麼關係呢？
02
後來，關於于敏的動向，老張都會默默關心。
班主任恰好是數學老師，于敏每天都要按時去老師辦公室交作業。
老張記得很清楚，有一次於敏交完作業回到教室時，整張臉蒼白得厲害。
接下來的課堂上，一向專注的她在走神。
老張的心，咯噔一聲，預感差極了。
後來，于敏每次去交作業時，都會拉着別的同學一起去。
偶爾，老張會主動幫她去交。
每次看到老張，班主任都會非常不悅地問：“于敏呢？又偷懶，這麼點小事都幹不好。”“下次不用幫她，不慣她毛病。”
老張心下不悅，這哪裡像一個老師說的話。
也隱約覺得，事情可能沒那麼簡單。
後來，班主任經常爲難於敏，甚至批卷子時，會特意扣她的分。
于敏找他核過分，但班主任很嚴厲地說：“不是我批錯了，是你自己書寫有問題，自己回去反省。”
還有好幾次，看到有同學跟于敏一起玩，班主任就當着全班同學的面說：“離她遠點，一個連老師都不尊重的人，你理她幹嗎？想跟她一起不學好嘛。”
甚至，有男同學跟于敏說話，班主任直接開罵：“小小年紀不學好，男生女生在一起混什麼混？”
老張覺得，班主任有些過分，事情不像看上去那麼簡單。
他有點緊張和擔心於敏。
03
直到那次體育課，于敏因爲腸炎請假。
老張偷偷跑去校外買了藥，想送給於敏。
結果，他目睹了班主任對於敏動手動腳的全過程。
少年老張又生氣又震驚，甚至感到某種應付不了的恐懼。
直到于敏去了校長辦公室，無功而返，直到班主任有恃無恐地在課堂上繼續對於敏發難，直到于敏在孤助無援時，依然站出來爲自己發聲：“你騷擾我的事情，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你的良心也知，你就是流氓惡棍。”
老張再也無法忍受自己的沉默。
他選擇站出來，說出真相。
不僅僅是聲援于敏，也是無法再忍受自己做一個懦夫。
04
班主任的囂張氣焰最終因爲老張爸媽對孩子無條件的信任和支援而被制服。
這件事，是老張人生中的里程碑事件。
外人覺得他是英雄救美。
他也曾經有過英雄救美的少年夢。
但，經歷這件事，他才明白，是于敏的勇敢激發了他的勇氣。
于敏纔是真正的英雄。
打那天之後，他對於敏在好感之外，多了一份默默的崇拜，甚至是感激。
如果不是她點燃了他的勇氣，此後餘生，他都會因爲當初的懦弱和退縮而永遠看不起自己。
感恩，是這場愛情堅實的起點。
05
經歷了這件大事，少年老張一夜成熟。
他不會像同齡人那樣，迫不及待地表達好感，或者委婉地獻殷勤。
他像個男人一樣，默默守護于敏。
老張人緣好，於是，他和朋友們一起玩時，就會叫上于敏，踏青、逃勞技課、寒暑假時結伴看電影、溜旱冰……
最搞笑的是拍初中畢業照時，老張在前一天打籃球時腳踝骨折打了石膏，爸媽不同意他第二天去學校。
可是，他還是趁父母不備，拄着柺杖一瘸一拐地去了。
父母后來問他：“你不是最討厭照相嗎？”
老張臉紅了：“很多同學畢業了可能就見不到了，不得留張照片紀念啊。”
爸媽瞬間看穿了他：“怕不是因爲很多同學，而是因爲哪個女同學吧。”
老張的臉更紅了。
他什麼都沒承認，但爸媽心裡跟明鏡一樣，卻也沒揭穿他。
06
高中時代，老張和于敏考入同一所高中。
初中時代的幾個好友在同一所學校，依然一起玩，一起鬧。
老張家因爲父母開明而成爲他們聚會的據點。
在電視還沒普及的年代裡，他們在一起玩得最多的就是打撲克。
八個人分成兩夥，哪夥輸了請贏的吃冰棍。
張爸張媽常常給他們備一些自己平日捨不得買的水果、瓜子，然後，就忙他們的事情去。
有一次，他們玩夠散夥後，張爸促狹地問兒子：“你是不是喜歡于敏？”
自以爲僞裝得很好的老張極力否認：“誰說的？”
“這還用誰說，你倆明明是對家，但打牌時，一到她大牌時，你就不下手，我都看到好幾次了。”
老張臉再次紅了。
張爸張媽爲此還鼓勵他：“于敏那孩子不錯啊，喜歡她，爲啥不追？”
老張見父母如此態度，也就選擇了實話實說：“他爸媽跟你們不一樣，如果知道了，我沒事，但她會很麻煩。這樣挺好，以後有的是機會。”
老張的話，把父母率先征服了：他們的兒子，長大了，是個爺們兒。
好的愛情，讓人早慧，讓人成熟。
07
老張真正開始追求于敏，是在大學時代。
兩人同城不同校，開學前幾天，兩人約好坐同一輛火車去報到。
下了火車後，老張先是把于敏送到學校，幫她安置好了之後，纔去自己的學校報到。
那是兩人第一次離開家。
晚上，躺在宿舍裡，老張開始想家，想爸媽，提筆給爸媽寫信時，剛寫下“親愛的爸爸媽媽”，眼淚就不爭氣地流了一臉。
然後，馬上想到：于敏一個女孩子，也一定會想家的。
於是，再也躺不住了，一路跑到公交車站。
等他趕到于敏學校時，宿舍已經關門了。
他就站在宿舍樓的院子裡喊：“425寢室，于敏。”
好多窗口都伸出腦袋看他。
老張顧不得窘迫，繼續喊。
喊了五六聲之後，于敏終於聽見了。
她打開窗戶，向他擺手：“快回學校吧，太晚啦，公交車應該都沒了吧？”
老張本來想問她有沒有想家。
可是，深更半夜，衆目睽睽之下，他問不出口。
只好向于敏擺手：“那我回去了，再見。”
這時，于敏同寢有女生同樣伸出頭來，衝他喊：“你大半夜跑這麼遠，不會就爲了說再見吧。有什麼話就直說吧，不然不白跑了嗎？”
老張被懟懵圈了，一時還真不知道說啥，怕說不好，搞砸了。
也怕說了自己的心意，讓于敏窘迫。
他猶豫的這會兒，就聽於敏跟他說：“我挺好的，沒怎麼想家，你要是想家就給家裡寫信。快回吧，咱們週六見。”
08
那晚，老張真的沒趕上末班車。
那時慢，公交車收班早。
重要的是，他也不想趕上。
他慢悠悠地往學校走，品味着于敏跟他說的話，幸福與興奮一浪高過一浪。
少年時萌發的愛情，被他像釀酒一樣，深埋在地下。
如今，她親手打開蓋子，全世界都是醇香。
那一夜，只有影子陪着他，但那於老張來說，的確是春風沉醉的夜晚。
她不能陪在他身邊，但她的那些話，熱辣勇敢，猶如衝煙烈酒，點燃了他的青春。
終於可以光明正大地愛與被愛，老張爲此感激了全世界。
回到宿舍已經是凌晨時分，他依然絲毫沒有睏意，迫不及待地寫信，跟父母分享了他的激動喜悅幸福……
09
從此，老張每個週六都去跟于敏約會。
有一次，老張週五下午沒課，去找于敏。
恰好於敏上課去了，他就去教學樓找她。
結果，在路上，老張碰到了于敏。
她正站在所在大學附小的圍欄處，看小學生們上體育課。
下午三點半的陽光打在她的側臉上，閃着柔光。
她微笑着看孩子們的樣子，讓老張內心一動。
他們13歲相識，做過那麼長時間的好朋友，有着無須言說的默契。
老張知道，于敏喜歡老師這個職業。
跟她的經歷有關，也跟她的性格有關。
有一點，老張特別確信：如果於敏當老師，一定會是一名非常棒的靈魂工程師。
雖然一切依然未知，但老張已經替未來可以成爲于敏學生的那些孩子，感到了某種幸運。
信任與支持，是他們愛情的主要成分。
10
大學畢業後，于敏在老張的大力支持下，去了一所小學當語文老師。
事實上，在大學生非常稀缺的1990年，就算她不去從事那些“錢途無量”的職業，當一個高中老師也是極爲搶手的。
但她選擇做一名小學教師，她說小學階段對孩子的性格與習慣養成最重要，她想從基礎教育做起。
老張及其父母，同時舉雙手贊成。
且不僅僅是贊成。
從於敏當上老師的第一天起，他們就成了她最忠實的後援團。
老張在一家生產軸承的國企做工程師，除了日常工作，當時出國考察的任務也特別多。
有時一去就是三兩個月。
每每此時，公婆就會趕過來，照顧于敏的日常生活。
11
于敏生張虎時，恰好趕上老張的姐姐也生孩子，而且老張又出國了，于敏爸媽象徵性地來看望了一下，絲毫沒有留下來照顧的意思。
於是，公公去姐姐家幫忙，婆婆負責照顧于敏。
結果，公公三天後就被姐姐趕了回來，姐姐說：“我公婆都能幫忙，老公也在家，你們照顧好於敏就行。”
姐姐還特意給媽媽託口信，叮囑她務必照顧好於敏，姐姐說：“于敏爸媽不近人情，我很難過。所以，媽媽，我不介意你把給我的那份關心和愛都給於敏，我很心疼她。”
所以，這裡必須隆重地強調一下：于敏不僅有神仙的公婆，還有一個神仙的大姑姐。
12
老張出國回來時，于敏已經上班了。
儘管當時新規已經出臺，可以休90天的產假。
但于敏還是按照原來的規定，56天后就去上班了。
她帶的那個班馬上就要升六年級了，她不放心。
公婆也支持她早日重返工作崗位。
老張回來那天，一回家沒看到媳婦，騎着自行車去接她下班。
結果，兩人在半路上“相遇”了。
但，老張根本沒喊住于敏。
她車速太快了，真的是把自行車騎出每小時80邁的那種兇猛。
老張調轉車頭去追，但，根本追不下。
回家的路上要經過一個斜度45度的大坡，老張下坡時是踩着腳剎的，但，人家于敏根本不踩剎車。
那速度真的很嚇人。
追得氣喘吁吁的老張，越騎越難過，淚水淌了一臉。
他知道，于敏這是急着回家給孩子餵奶。
這條單程要40分鐘的路，她一天要騎三四趟。
這飛一樣的車速，就是這麼練出來的。
13
那天，老張回到家時，兩隻眼睛紅紅的。
當着爸媽的面，就把于敏摟在懷裡。
于敏神經大條地問他：“這怎麼啦？去國外呆了幾個月，還吹不了咱中國的風了？”
公婆秒懂兒子，婆婆數落他：“心疼你媳婦辛苦，回家就多幹活，多支持她工作，她心裡裝着一教室的孩子，繫着多少家的希望。你回來了，除了餵奶你做不到，剩下的事，你都拿起來。”
事實上，只要老張在家，于敏連洗腳水都不用自己倒。
活幹了，情緒價值也給得滿滿：“有我在，這種髒活累活，還是我這種粗人來幹吧。”
不僅如此，老張的新衣服、鞋子、新襪子常常以買小了的名義，默默地捐了出去，給了于敏帶回家的那些孩子們。
魚肉蛋還很稀缺的年代裡，只要有於老師的學生來家裡吃飯，老張想盡辦法也得搞點葷腥給孩子們吃。
他理解于敏的工作，那些帶回來的孩子，不僅僅缺衣少食、成績差，更缺愛。
能夠和于敏一起去愛他們，給他們力所能及的溫暖，他覺得自己活得挺驕傲。
與有榮焉的價值觀，是這份愛情日久彌堅、保鮮一生的底層邏輯。
14
2010年秋天，老張的媽媽在買菜的路上倒下，再沒醒來。
人前，于敏冷靜剋制地張羅了整個葬禮，甚至還能理智地安慰失控的老張和姐姐：“媽媽沒有受苦，這是她老人家一生與人爲善的福報，媽媽不希望看到我們如此難過……”
整個過程，都是她在支撐。
可是，媽媽入土爲安後，于敏回到婆婆家，披着她每次回去都會穿的婆婆的毛衣，一個人在房間裡哭得昏天黑地，任誰叫門，她都不開，她懇求大家讓她再和媽媽的味道呆一會兒。
第二天，她在公公面前長跪不起，要求他必須搬去跟她和老張同住。
“我們已經失去媽媽了，不能再沒有爸爸。”這輩子，老張都沒見於敏這麼脆弱和失態過。
公公答應了她。
他明白她的心意，他也沒給她留遺憾。
公公後來肝癌從查出到去世半年時間，都是于敏在照顧。
有時，老張和老張姐姐都覺得插不上手。
公公私底下跟兒子和女兒說：“交給小敏吧，每多做一點，她心裡的遺憾就少一點。這是爸爸能爲她做的最後一件事了。以後，就交給你們了。”
愛情，在婚姻之後，從來不是兩個人的事情，更多時候，它其實是對彼此人品、家風的一場豪賭。
在老張和于敏之間，他們誰都不吝嗇愛與付出，兩個人爭相愛屋及烏，搶跑着愛對方所愛。
於是，愛在他們之間形成巨大的能量場，源源不絕。
15
再有一個月，就是于敏生日。
再有一個月，她就正式退休了。
她有不捨，可是，她也在用新的計劃覆蓋自己的失落。
她想好好學習做飯，讓給自己做了一輩子飯的老張，也享受一下“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待遇。
她教過的那些學生，散落在天南海北，總是邀她去看看他們，她把這個計劃安排到等老張退休之後，到時她會帶他一起去看看這些孩子的後來。
曾經的曾經，她和老張約定：“等咱們老了，回爸媽老宅的小院裡，種花種菜。”
但現在，他們都變了。
老張也在申請提前內退，想盡早實現二人世界。
世界那麼大，他們想去看看。
沒有目的地，只要是和你在一起，就可以。
問過老張和于敏，這一生，他們沒有說過“我愛你。”
但這一生，自遇見，他們每分每秒，都在相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