聯結與斷裂——《如龍》初代劇情賞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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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在開頭：本文劇情描述以2016年PS4主機重製版《如龍：極》爲準，對該作故事有徹頭徹尾的劇透，並對《如龍0》《如龍6》有所提及，對於不想溫習舊作，想直接玩本月《如龍：極2》的玩家有一定的鋪路功效。
在12月7日的《如龍：極2》到來之前，不妨先讓我們回顧一下《如龍：極》的劇情
1995年，桐生一馬、錦山彰、澤村由美、麗奈聚集在瑟蕾娜酒吧裡共同慶祝由美的生日，四人當中，桐生一馬和錦山彰在經歷了1988年“空白的一坪”事件後已是過命的交情，二人和共同暗戀着的澤村由美又是一起在向日葵孤兒院長大的青梅竹馬，而瑟蕾娜的掌櫃麗奈曾經在二人初入江湖時給予過諸多幫助，始終對錦山彰頗有好感的麗奈如今又在酒吧關照着在此處打工的澤村由美。有如此人物關係打底，只需少許的寫作技巧，說不定就能讓那些初出茅廬的年輕編劇們參考狄更斯和瓊瑤阿姨的模板，熬上幾個晚上編出一部30集左右分分合合的三流都市情感劇。
最初的一幕，等到再相見時，已是深淵
然而早已在遊戲裡經歷過一切的玩家會知道，這是四個人最後一次像相依爲命的親人、互訴衷腸的朋友、漸生情愫的戀人那般聚在一起，之後故事便會急轉直下，當十年後桐生一馬再次踏上曾經工作和戰鬥過的神室町時，擺在眼前的卻是一條斷裂的深淵……
爲錦山頂罪，等待桐生的是十年牢獄之災
倘若以今時今日之標準去衡量的話，《如龍：極》裡的那個神室町真是小得可憐，“東瀛GTA”其實更像是一種簡單粗暴的口頭安利，當資金、技術都有先天短板時（除了玩家一目瞭然的口碑和銷量，世嘉高層對名越稔洋在《如龍》中表演最滿意的地方恐怕就在於“會省錢”），是否有一個引人入勝的故事就成了遊戲吸引玩家的關鍵。
桐生離開之後，錦山、由美、麗奈相繼墜入深淵，等待着桐生歸來後的救贖
“因故離開較長一段時間再度歸來，目睹物是人非後的主角或巧取豪奪拿回屬於自己的東西，或在新世界的角落裡做一張循環播放的老唱片”——這是很多經典黑幫電影喜歡用的一種背景設定，比如《教父》中邁克爾·柯里昂槍殺Bad Cop遠走西西里，經歷生死磨難激發出種族天賦一次性點滿了自己的技能樹，歸來後終成黑幫大帝；
邁克爾原本只是回老家避避風頭順便成個親，不曾想被激發出了黑暗原力
《美國往事》裡不諳世事的少年麪條因罪入獄，出獄後發現當年的拜把兄弟們已是平步青雲，尤其在機關算盡一肚子壞水的麥克斯面前，麪條更是感到物是人非，一曲《Yesterday》道出滿腔憂傷。
沒有經歷過背叛和出走，怎麼好意思說自己是大佬
時間是《如龍》劇情當中非常感性，也因此相比打打殺殺更容易被玩家所忽視的一個因素。《如龍》真正的故事不是從桐生一馬爲錦山彰頂罪坐牢十年重回神室町開始的，而是從他離開的那一刻起，命運的曲速引擎就已經鼓動活塞瘋狂加速了。當桐生回到神室町的時候，玩家和他的認知視野是同步的，我們都不知道在過去的十年中自己曾經熟悉和思念的人都經歷了怎樣的磨難。對於眼前的人和事，桐生需要重新去校準這段距離，而三件爆炸性的事實：錦山彰成爲黑道界冉冉升起的超新星、東城會的保險櫃中100億日元被盜、三代目會長世良勝被暗殺，又都是在桐生缺席的時間裡依次發生的。本應是靠山的組織和長者陷入危難，最好的兄弟又黑化明顯，這種強烈的斷裂感讓桐生不得不帶着頭腦裡空空如也的十年空白和尋找由美的焦急心情，被迫投入到東城會的大危機之中。
歸來後的桐生髮現一切都變樣了
隨着對事件調查的逐步展開，桐生也終於能放下腳步看看眼前發生的一切變化，包括昔日小弟田中真司已經在組裡站穩了腳跟，錦山彰隨着自身地位如鯉魚躍龍門那般飛昇而性情大變，東城會內部勢力的重新分割，伊達真和賽之花商作爲現役與前任警察又是如何在時代變化中做出進退選擇。相比於其他遊戲向前推進劇情，爲玩家展示未來圖景的做法，《如龍》反而把大部分懸念放在了對過去的探尋，從監獄這個時間冷藏膠囊中走出來的桐生看到的是入獄前後兩點之間白茫茫一片，而所有的問題也都要向過去討要對應的答案——“我不在的時候究竟發生了什麼？導致如今變成了這個樣子”——也是就說他所做出的種種努力看似在解決當下困難，其實是讓自己可以藉此回到那個缺席的過去，填補上自己在這段時間裡留下的空缺。桐生眼前的局面像是即將觸碰到版面頂端的俄羅斯方塊殘局，他必須在自己回來之後把即將落下的方塊填補到正確的位置上，這樣才能一點點消除掉長期積累的麻煩，而當屏幕上的方塊慢慢消失以後，最終看到的就是隱藏在方塊後面的血淋淋的真相。
桐生不在的日子裡，東城會內部勢力重新劃分，其中最強勢的就是錦山
聯結與斷裂——《如龍》里人與人的關係
在編劇橫山昌義眼中，《如龍》所構建起來的人際關係比起100億日元去向的懸念更加重要。如果說時間是《如龍》初代故事的引擎，那麼人物關係便是驅動引擎的燃料。包括系列後續作品在劇情的展開方式上很大程度也是基於不斷髮散的新舊人際關係。
而《如龍：極》其實就是在源頭上爲新玩家做出必要的解釋，同時因爲角色彼此之間的強關聯，也讓這一作中由於人際關係導致的劇情衝突更加強烈，而作爲核心衝突的雙方——桐生和錦山，則分別在人際關係中起到聯結與斷裂的作用。
前傳《如龍0》除了力捧真島吾朗以外，還強化了桐生和錦山曾經共患難的男兒情
桐生初始的定位是一名“斷裂者”，鐵窗十年把原本的他與神室町分割開來，歸來之後他需要與之關係最爲密切的三個人重新建立起聯繫，這三個人分別是錦山彰、澤村由美以及風間新太郎，而除了風間老爹在藏着兩個大秘密（1.自己當年親手殺害了桐生的父親，所以纔開辦“向日葵”孤兒院贖罪。2.爲由美隱藏身份並提供保護）的情況下延續人設以外，錦山彰和澤村由美都主動將彼此的關係斷裂，桐生表面上找尋的是關於100億日元丟失的真相，但實際上對於他本人來說，他真正渴望的是重新回到曾經三人如手足，風間如老爹的關係之中。
桐生生命中最重要的兩個人，卻在情感和事業上一度拋棄了他
錦山則恰恰相反，在《如龍：極》裡，增補的劇情片段着重描述了錦山黑化的緣由——人際關係的斷裂。首先，他爲了保護由美槍殺堂島宗兵，由美的崩潰和桐生入獄導致愛情與友情斷裂；然後，自己拼命守護的妹妹不幸病逝，親情紐帶斷裂；最後，以新人身份組建錦山組並擔任組長一職時，頻頻被手下小弟羞辱，直到錦山遁入陰暗面後開始清理門戶，與奸人勾結破壞東城會，導致外部的社會關係斷裂。所以，雖然桐生只是在遊戲裡最後與錦山直接交手了一次，但是二人在各自行動上的衝突與得失卻貫穿了整個故事流程，橫山昌義當年作爲一名非職業作家出身的新人編劇能設下如此佈局實屬不易。
爲了給妹妹籌措手術費用，錦山不惜手段
除了兩位主人公，《如龍》還爲所有人物建立起一整套人際關係，儘管這套人際關係所發散出來的續作展開對新人玩家來說並不友好（最明顯的感受就是當某個大佬頂着標誌性的定格“大寫”漢字如“XX會XXX組XXXX”震撼出場時，新玩家總免不了發自內心地尬問一句“朋友你誰啊？”），但是這套人際關係在爲大多數角色提供行爲驅動力方面卻功不可沒，尤其是當純粹的“義理”並不能第一時間打動玩家的時候，這種更接近於真實生活的人際關係塑造往往就成了感同身受的節拍器。比如《如龍：極》專門拿出一章講述桐生如何幫助警察伊達真和“萬事通”賽之花商解決二人在親子關係上所遇到的障礙，並修復了這個斷裂的關係，這樣一來也讓桐生與這二人建立起新的聯結，爲系列之後的發展打下基礎。
中國在日本黑幫勢力於《如龍》中的頻繁出現，和馳星周擔任劇本監修有很大關係
龍與鯉——在對方不斷失去的世界裡接連得分
“綿谷先生在您不斷失去的世界裡接連得分，在您被否定的世界裡受到歡迎，反之亦然。也正因如此，他纔對您深惡痛絕。”——村上春樹，《奇鳥行狀錄》
桐生活在“義理”的世界中，他背上的刺青名爲“應龍”，龍爪持一顆龍珠，龍珠中的焚文代表“大日如來”，“《大日經》一書千言萬語，只是說一切衆生本是大日如來，個個皆具大日壇城，如千燈相互照射而彼此無礙。因無妨礙，衆生由不同的緣分感應，自由變現爲菩薩、仙神、畜牲、人鬼等形態，而不失大日壇城。”（引自《大日壇城》，作者徐浩峰）
錦山的刺青則是一條華麗的緋鯉，寓意“鯉魚躍龍門”的故事，非常符合十年間從普通古惑仔躍升至東城會強勢組長的錦山。但是對錦山來說，當他曾經和桐生在同一個世界裡的時候，他只能眼睜睜看着桐生不斷得分，直到他選擇投靠另一個世界——“無仁義”的世界時，他纔開始獲得屬於自己的“成功”，他和桐生之間的鬥爭，是上述兩個世界之間的鬥爭。
最終，錦山沒有如願成爲暴鯉龍，而《如龍5》裡卻出現了另一隻更強的閃光鯉魚王
因爲桐生的挺身而出，所以錦山當年並沒有在第一時間裡爲自己的行爲付出代價，後者儘管很快擁有了自己的錦山組，但是組內的所有人心裡都明白，這個組儘管名爲“錦山”，也只是風間新太郎爲了給日後桐生迴歸東城會所安排的預備根據地，他們關心和談論的都是更加“有種”的桐生，而不是真正扣動扳機的錦山，換句話說即便是黑道中人，欣賞的也是桐生所代表的“義理”，而不是錦山的狡猾與運氣。另一方面，作爲錦山生命中最重要的兩個女人，由美在遭遇變故後失蹤，錦山的妹妹也沒有撐過病魔的摧殘，失去一切的錦山還要眼睜睜看着不在場的桐生享受衆人的期待與讚美，這種失落和嫉妒最終導致錦山用更黑暗的方式做出“無仁義”的對抗。
自卑的錦山最終衝破界限，大開殺戒後步步高升
錦山在《如龍：極》中的人設爲之後的系列定下了一個事出有因的基調，那就是每當黑幫中“人心不古”的時候，桐生都會作爲秩序的調停者親自出馬重新教他們做人，在黑幫背景的遊戲中，讓如此具有理想主義色彩的高大全人物擔任主角十二年之久，真的沒問題嗎？
只當了一天會長的桐生一馬卻在之後數次救東城會於水火之中
一次成型，這就是《如龍》系列塑造桐生的全過程。
《如龍》系列裡桐生的每一次臨危受命，都帶有一種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的不情不願（不然怎麼叫天字第一號背鍋俠呢），而這種人設帶給玩家的，則是一種“你不在江湖，江湖卻在等你”般俠義爆棚的男人味。
真男人，就是要穿着囚服玩四驅車
撲克臉，鐵條肌，白色西服套裝，這就是桐生的全套刷街行頭。從外觀來看，這名主角就像是一個標準參照系，你會發現《如龍》裡的所有角色要麼是長相、要麼是性格、要麼是穿衣品味、要麼是職業，總有某一項指標會站在他的對立面，其中無論是主要角色還是配角，和桐生反差越大，在劇情中的重要性就越大。最終，桐生成爲了整個系列正統作品中的戰略級核潛艇，在黑白極道的多摩川中展開了長達十餘年的奇幻漂流。
桐生並不面癱，只是不苟言笑
《如龍》對桐生的塑造是相對比較固化的，就像編劇橫山昌義所說“桐生大概還是個處男”，對於一個主打成人玩家市場（PS2最初的測試版本更加黑色，索尼方面在審覈後出於獨佔遊戲銷量的考慮，曾囑咐名越稔洋進行適度修改）的遊戲來說，這樣“純真”的設定思路看起來難免顯得有些不近人情。不過《如龍：極》已經給出了足夠的理由，當桐生得知由美曾傾心神宮京平並且她還是遙的母親的時候，臉上露出的那副空虛寂寞冷，恨不得回到監獄再蹲個十年的表情絕對夠15個人看半個月。而經歷了風間老爹離世，與由美之間離別、相見、再離別、再永失我愛的絕戀痛苦，以及用拳頭完成和錦山彰之間相互憎恨到救贖的告別之後，桐生已經從心理上徹底走完了作爲一個單身男人最絕望的心路歷程，在這樣的情感基礎之上幾乎已經很難再製造出什麼風浪能真正打擾到深海之下的桐生號核潛艇了，因此從二代開始，《如龍》系列便慢慢靠着豐滿壯大起來的羣戲和鏗鏘有力的新角色吸引玩家的注意，玩家和《如龍》世界裡的衆人只需要知道桐生一馬這個人有着百分之一百二十的可靠，差不多也就足夠了。
神室町最可靠的背影，通常來說，脫掉衣服就離最終戰不遠了
之所以說“差不多”，是因爲《如龍》中還有一個不得不提的核心角色，系列真·女主——遙。對於爺們力MAX的桐生來說，身邊有沒有女人並不會給他的形象帶來太多變化，反而是這個被玩家們戲稱爲“美少女十年養成計劃結果養到人設崩潰”的遙總是能在故事發展陷入僵局時成爲桐生可以再一次感情用事的絕佳理由，畢竟還有什麼會比守護已故真愛的女兒更讓人動容的行爲呢？
假如知道自己十年後變成那個樣子做出那樣的選擇，大概遙也會覺得不可思議吧
後話：隨着《如龍：極2》的即將發售，相信很多新玩家勢必會對這個系列產生越發濃厚的興趣，希望新作能夠繼續獲得一個讓人滿意的銷量，從而也讓更多國內玩家有機會填補我們與這個系列之間的“十年空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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