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岸史話》張學良、郭鬆齡、齊世英(郭冠英)

齊邦媛說她要寫本書把張學良與她父親齊世英的歷史談清楚。(本報資料照片)

1991年8月23日,星期一的下午,我去大屯山復興三路張學良家。

我問張,羅啓(蔣經國副官,後派給張做副官。再到新聞局,曾任西班牙處長,與我善。)曾說有天您喝了點酒,對他說:「羅副官,我其實沒看蔣的日記。」有否此事?張說:「是的,我說看了日記其實是給蔣一個下臺階,我是看了。但內容使我更生氣,唉,裡面不談了,那只是給蔣先生面子的下臺階而已。」

那張必然看了,西安事變前,蔣介石日記寫着:「某日,齊世英陪同郭鬆齡胞弟大鳴來見,語多攻擊漢卿,跡近挑撥,頗震怒。面斥彼等之非,不識大體。漢卿效忠黨國,不容他人侮蔑。」可是張看了其他部分,可能還是對蔣更不滿。

我拿出齊世英回憶錄,把序中其女兒齊邦媛的話,讀給張先生聽。說民國70年,齊世英住榮總:「一日午後,張學良先生突來探視(可能是張羣在榮總叫張去看齊)。自民國24年漢口晤談以後,首次重逢,當年雄姿英發的青年,卻已年近80。鄉關萬里,半世紀坎坷,千言萬語亦說不盡矣。此次會面令一向沉穩寧靜的先父內心激盪甚久,前塵往事俱回眼前,常常自問:『如果當年能夠合作,東北會是什麼樣子?中國會是什麼樣子?』」

張學良說:「蔣先生太狹隘了,天下就敗在CC與戴笠的手上。總要安排個特務在你身邊。蔣先生就喜歡聽這些人的話。我常說,你怎麼對人,人家就怎麼對你。我是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而蔣先生總是懷疑你。齊世英就是CC的人,CC弄出個『東北協會』與我對抗,齊又爲了辦大學與我對抗。齊原是我送出去德國唸書的,郭鬆齡的反奉可說有一大部分是他鼓動的。事後他跑到新民的日本領事館中躲了起來,我們派兵圍了半年,當時抓到他恐怕會槍斃他的。」

張曾對我說他本最討厭像你們這種文人,你們只會拱,如蛆一樣。如果我(軍人、諸侯等)不起來,那你們文人怎爬上來?我告訴齊邦媛此語,齊很氣。說她要寫本書把張學良與她父親的歷史談清楚。齊邦媛還怪她父親最好的朋友樑肅戎,現在把張捧得那麼好,過分了,何必。

郭鬆齡是1925年11月22日,在灤州舉兵反奉。他本是張學良在東北講武堂的步兵戰術老師,兩人親如兄弟。張作霖常說兒子:「除了老婆不讓郭睡以外,做什麼事都會想到郭。」郭能兵善戰,有日式作風,外號「郭鬼子」。張引郭爲輔佐,自團旅長掌兵起,就是張正郭副。張學良常說:「郭鬆齡就是我,我就是郭鬆齡。」張年輕好玩(齊世英也說張找我玩,跳舞,幾次我就不陪了。),少治軍,軍事全由郭當家。故當郭鬆齡因爲第二次直奉戰爭勝利後,功高不賞,加上反對張作霖進關打內戰,倒戈反奉時,奉軍精銳幾全在郭鬆齡之手,因此大家都認爲張作霖完了。

郭是在欒州的一個火柴廠裡,召集奉軍三、四方面軍師團長,宣佈反奉倒戈,要張作霖父讓子繼。這個會議要上校以上才能參加,郭寄嶠只是個少校,他說是魏益三將軍的記事員,混入了會場,就坐在郭對面,看到郭激動哭泣退席,他妻子韓淑秀接着講些煽動的話。郭寄嶠認爲不得體,「似乎預測了後來不祥的結果」。郭寄嶠的回憶錄中寫了「親歷東北軍奇變的一幕」。郭是郝柏村的叔岳父,郝妻郭婉華是郭的姪女。1975年我在中國電視公司做編譯,她是發我第一份薪水的人。

郭起事後,找了林長民、齊世英、殷汝耕等人辦理政事和外交。12月23日深夜,郭兵敗逃亡,他本來可以騎馬逃,但因爲妻子及文士不能騎馬,郭不忍棄之,就坐了較慢的大車,結果給東北騎兵追上。25日夫婦倆在遼寧巨流河邊的老達房被槍決。

林長民,號宗孟,福建人,曾任北洋政府司法總長。他的堂弟是林覺民,女兒林徽因當時正在美國賓州大學讀書。郭鬆齡請林出來,事成後要請林做奉天省長。林主政,郭主軍。在深夜逃跑時,奉軍王永清的騎兵追到,流彈四射,當時天很冷,大雪及膝。林伏地蛇行,行未幾,以身披狐外氅,累贅不能前,擬卸去,首微仰,回顧,彈適中焉,毀其面之半。等槍聲停了,與他一起逃的文士李孟魯叫他:「宗孟,走吧!」無迴音,一看他胸前都是血,才知他被打死了。

林長民因爲留個日本式的鬍鬚,東北騎兵師長穆春以爲是個日本人,怕引起外交糾紛,就把林焚屍滅跡,所以林徽因家人連其遺骸也找不到了。

林徽因和樑思成後來還是到東北大學教書。

齊世英和殷汝耕當晚沒接到逃亡的通知,第二天一看司令部人都沒了,他們逃到新民縣日本領事館躲藏,受到瀋陽總領事吉田茂(戰後日本首相)下令保護,張學良也無可奈何。半年後齊、殷逃出到日本。

殷汝耕在早年留日時與張羣熟稔,1926年蔣介石下野赴日考察,還向宋美齡母親求親,殷汝耕是留日同學會長,陪同做蔣翻譯。殷還娶了日本太太。但殷極親日,後來把蔣介石與日本政要牀次的談話出賣給田中首相,破壞了中日和局。蔣介石非常生氣,要殺他。後來殷在1935年成立「冀東防共自治政府」,是第一個漢奸政權。戰後他在新民領事的家裡出來見齊,請齊世英轉信給張羣,向蔣介石求情,張羣看了信說:「亦農(殷的號)這種情形我又有什麼辦法呢?」殷後以漢奸罪處死。殷信佛,念着佛就死。

殷汝耕的侄子是殷之浩,張羣來臺後還是照顧老友之後。殷之浩辦了大陸工程公司,與張學良倒常來往吃飯,該是「三張一王」張羣的關係。有說殷琪的投臺獨是因爲她祖父是殷汝耕,其實全搞錯了,殷之浩父親是殷汝耕之兄,他並不喜歡這弟弟。而殷之浩則愛國,30年前第一次「中國人大遊行」,之浩已坐輪椅,還推在第一排。他的妻子殷張蘭熙與齊邦媛很好,資助齊邦媛很多文學活動獎金。

(作者爲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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