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戰急轉直下 終至不可收拾

1948年4月,南京,第一屆國民大會─蔣中正主席以2430票當選中華民國總統。(本報系資料照片)

我在副總統任內幾個月,真是平生難得的清閒日子。有關軍國大事的重要會議,蔣先生照例不要我參加。招待國際友人的重要宴會,蔣先生也向不邀請我陪客。只有幾次總統招待國內元老餐會,我偶爾被邀作陪罷了。

按政府公佈,總統與副總統就職日期是五月二十日。我照例遣隨員請侍從室轉向蔣先生請示關於就職典禮時的服裝問題。蔣先生說應穿西裝大禮服。我聽了頗爲懷疑,因爲西式大禮服在我國民政府慶典中並不常用,蔣先生尤其是喜歡提倡民族精神的人,何以這次決定用西服呢?但他既已決定了,我也只有照辦。乃夤夜找上海有名的西服店趕製一套高冠硬領燕尾服。孰知就職前夕,侍從室又傳出蔣先生的手諭說,用軍常服。我當然只有遵照。

穿軍常服就任副總統

五月二十日是南京市一個隆重的節日,各機關、學校一律放假,各通衢大道上懸燈結彩,爆竹喧天。總統府內尤其金碧輝煌。參加典禮的文武官員數百人皆着禮服,鮮明整齊。各國使節及其眷屬也均着最華貴莊嚴的大禮服,釵光鬢影與燕尾高冠相互輝映。這是國民政府成立後第一任正副總統的就職典禮,也確是全民歡慶,氣象萬千。在這種氣氛中,我深感到穿軍便服與環境有欠調和。

孰知當禮炮二十一響,贊禮官恭請正副總統就位時,我忽然發現蔣先生並未穿軍常服,而是長袍馬褂,旁若無人地站在臺上。我穿一身軍便服佇立其後,相形之下,頗欠莊嚴。我當時心頭一怔,感覺到蔣先生是有意使我難堪。

但再一思索,我立刻挺胸昂視,豁然若釋。因爲蔣先生以一國元首之尊,在這種小地方,他的度量都不能放寬,其爲人如何也可想見了。觀禮人員中,誰不清楚蔣先生的作風?大家既然明瞭,這尷尬的場面與其說使我難堪,毋寧說使他自己難堪罷了。將來史家秉筆直書,勢將使蔣先生本人在歷史上多其難堪的一筆而已。

我就任副總統後,即向蔣先生籤辭北平行轅主任一職。這個有空銜無實權的中間機關原是爲安插我而設的,我既職辭,蔣先生便索性把這機構裁撤了。從此我便長住南京。從北平行轅主任改任副總統,對我說來不過是由一個吃閒飯的位子換到另一個吃閒飯的位子罷了。不過從地理上說,卻是從華北遷到了華東。

政府在行憲以後,中樞人事並無多大變動。孫科陳立夫於五月中旬分別當選爲正、副立法院院長;六月初于右任劉哲分別當選正、副監察院院長;王寵惠石志泉分長司法院張伯苓賈景德分長考試院。前行政院院長張羣辭職,蔣先生改提翁文灝顧孟餘(後改張厲生)分任行政院正、副院長,也於五月二十四日經立法院同意就職。

我在副總統任內幾個月,真是平生難得的清閒日子。有關軍國大事的重要會議,蔣先生照例不要我參加。招待國際友人的重要宴會,蔣先生也向不邀請我陪客。只有幾次總統招待國內元老的餐會,我偶爾被邀作陪罷了。我平生原不喜酬酢,蔣先生既不來邀我,我也落得清閒。

在京閒住日長無事,就在京、滬、杭一帶遊山玩水。農曆中秋曾赴海寧觀潮,備受蔣先生故鄉各界的盛大歡迎。爲結束北平行轅事務,我也曾飛平小住。此時華北軍政大事已由作義全權籌劃。作義雖是不羈之才,可惜爲時已晚,他和我一樣,也只有坐困愁城,默待局勢的惡化。傅君是個硬漢子,既不願投降,又不願逃亡,也不甘心自殺。處此艱難環境,終日深思苦慮,憂心忡忡,無以自解。他的左右告訴我說,總司令常常徹夜不睡,在階前廊下徘徊不定。他們知道傅君的個性,深怕他覺得事不可爲而自殺,要我得機勸勸他。我得閒便向他提及此事。傅君和我開誠相見,無話不談,他此時心境的痛苦和思想的矛盾,與我在北平時如出一轍!他屢屢問我:「到那時,怎麼辦?」他顯然預料到北平必有被合圍的一日。傅將軍是以守涿州而一舉成名的,他可以拿出守涿州的精神來死守北平。無奈時移勢異。第一,內戰非其所願;第二,守涿州是待援,守北平是待斃。傅君連連問我在此情況下何以自處,希望能以我一言爲依歸。但是我自己此時幸能擺脫此惡劣環境,傅君不幸爲我之繼,我一不能勸他逃亡,二不能勸他投降,三不能勸他自殺,則我又計將安出?最後我只好說:「宜生兄,萬一局勢發展到那地步,那只有聽憑你自擇了。你要想到『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不久,我便乘機南旋,傅作義送我至機場,彼此執手踟躕,欷歔而別。想不到幾個月後北平被圍,他爲使故都精華免於炮火,便向共產黨投降了。

我返京不久,長兄德明忽然在桂林病歿。大哥以半商半農爲業,胼手胝足,一生勞苦。我歷年馳騁國事,對他亦未有太大的幫忙。驟聞殂謝,憶念手足之情,頗思返桂林弔喪。因赴蔣總統官邸,擬當面向他請一兩個星期假,俾便返里。誰知蔣先生多疑,他深恐我乘機與兩廣人士又有聯絡,對他不利,竟不准我請假。我一再堅持,他仍是不準。最後才笑着說:「嫂夫人很能幹,讓嫂夫人去料理好了。」我不得已,只好打消此念,而由內子飛返桂林弔喪。自思我身爲副總統,在中國真可說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了,但是先兄去世,我連弔喪的自由都沒有呀!

國軍東北戰敗原委

當我於副總統任內,在南京閒住期間,內戰卻急轉直下,終於不可收拾。

內戰逆轉的開端,正如衆所周知,始於東北。國軍在東北的失策,前已約略說過。至於東北軍事受挫經過的詳情,將來史家自可秉其春秋之筆加以論述,我本人既未參預戰略的籌劃,更未嘗作直接或間接的指揮,故僅能就我個人觀察所得,對國軍在東北戰敗的原委略事分析:

抗戰勝利前夕,蔣先生曾命張羣、吳鼎昌、陳立夫、熊式輝沈鴻烈諸人成立一小組委員會,研究制訂一戰後接收東北的方案。聞陳立夫以五人小組中無一東北籍人士,而其餘四人又全爲政學系要角,認爲必有陰謀,不願參加。然此小組委員會卒擬訂一草案,將東三省分爲九省,旋交立法院通過,由行政院公佈。這一措施表面上是以山川的形勢和國民經濟的發展爲理由,而其真正目的,乃在將此邊陲富庶之區割裂,以便控制而已。(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