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白事件:任何對於他人產權範圍內的指責,都在指向管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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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白白的帳號已被清空。

她其實是一位白富美,上海人,是拆二代,上海五六套房。

她本人也非常優秀,聰明且漂亮、事業有成。

建築專業畢業,卻做了託福、雅思培訓老師,開了自己的英語培訓機構,時間自由,賺錢多。遊歷全球40多個國家,愛運動愛健身,會彈鋼琴、跳爵士,還走過秀,活得像野花一樣恣意蓬勃。

她選擇去瑞士結束其生命,不是對生活不熱愛。

她會吐槽激素治療讓她長胖,不讓曬太陽讓她生活少了激情。

她選擇死亡,只不過是因爲命運沒有饒過她。

她今年43歲,20歲患上免疫系統疾病紅斑狼瘡,那些瘋狂批評她不愛自己身體的人只會被他人帶節奏,沒有精心治療,能在患這種病後存活23年嗎?

紅斑狼瘡 一般情況下5年生存率可達90%以上,10年生存率在80%90%之間,甚至有部分患者可以存活生存20-30年。

她已經是這種病患者中努力治療拿到較長生存期的人。

她怎麼會不愛生活呢?她在視頻中傾訴,自己爲了治病體重增到了140斤,那些吐槽治療會長胖想抗拒,不過是女人喜歡進行的一次表態,表達對於生活的熱愛,對於自己形體的重視。

她當然想活下去,否則不會接受這種殘酷的治療。

但是,即便如此,她也走到了生命的終末期。

她發病7次,最終發展爲腎衰竭,現在要靠透析度日,在視頻中,她吐槽透析的痛苦和對自己的折磨,她也在吐槽找不到可以移植的器官。

沒有腎源,她的人生,馬上就要劃上句號。

或許,她可以在痛苦的折磨中,再多活幾年,靠着腎透析維持自己已經難以維持的生命。

她的父親懇求她,能不能爲了父親,多陪父親一年。

爲什麼只是一年?因爲她的父親也清楚,她時日無多。

有人說她自私,父親的這一句話讓無數人感動,認爲沙白完全不考慮家人,但另一個角度是,父親讓一個病入膏肓、無藥可救、已經到了生命終末期的女兒繼續痛苦地活在這個世界上,僅僅爲了陪他一年,難道不也可以理解爲自私嗎?

大V們不放過她,大量網民們瘋狂批評她,說白了,因爲她選擇了去瑞士安樂死。

這種死亡被認定爲自殺,她在視頻號裡發的小視頻,被認定爲是宣傳自殺。

一些人希望她悄悄地去死,如果她公開在自媒體上講述這個過程,另一羣人不僅毫無同情,無法理解,還認爲這是在美化自殺。

難道你從視頻中聽不出她對生活的熱愛嗎?聽不出她的無奈嗎?她打扮得多麼精緻,至死,都是一個漂亮衣着時尚的姑娘,看不出來43了。一個不熱愛生活的人,是不會這麼打扮的。

自殺,是她人生的無奈,是在無質量的長期透析一步一步走向死亡,還是在自己能行動時,有一個自己認爲舒服一點的結局。

紅斑狼瘡進入腎衰期後,離生命終結一般在五年以內。

她的行爲,沒有任何特殊之處,每一天,每一箇中國醫院,都在發生這種事,那些在ICU裡要求拔管的,那些聽到治療費用就扭頭就走的,那些聽到手術風險就選擇不治療的,那些聽到治不了就選擇放棄治療的,都與沙白無異。

沙白與他們唯一的區別是,她有錢,且有思想,不願意承受生命結束前,自己肢體破碎,無比狼狽,痛苦不堪的日子,她渴望一個體面的死活。

事實就是,在中國,一個罪大惡極的犯人,可以被安樂死(注射死亡),但一個普通人卻沒有這種權利。

她只能遠走他國,花七十萬,爲了喝一杯不到成本不到七十塊的速死藥劑,擺脫讓她痛苦的病魔。

熬不住病魔的折磨 去自殺 ,都在死後要被萬人批 、萬人罵。

有人說,燒傷超人阿寶批評沙白,是他的言論自由,然而,這種對他人產權範圍內的批評,直指一個核心,那就是管制。

幾乎所有干預他人自由的權力,都發源於輿論,發源於沒有產權邊界的輿論和思想。

在中世紀,女同性戀要被燒死,而在之前,女同性戀是女巫的輿論奠定了這種法律的基礎。

塔利班依據什麼禁止女性上學?不就是一本書嗎?不也是一種輿論的載體嗎?

人的行動是由觀念決定的,一個社會的現狀也是由無數人的觀念決定的。

對沙白的攻擊,本質上是對安樂死的否定,也決定了安樂死這種行動不會在中國被允許,也即,就是對安樂死管制的支持。

阿寶跨過了產權的邊界,指責他人產權內的自由行動,還呼籲政府行動起來,嚴禁發佈這種公開安樂死的視頻。

這當然不是什麼言論自由,而是呼籲管制所有人處置自己生命的權利,支持阿寶的人越多,對安樂死的管制就不可能取消。

一個以侵犯他人產權爲目標的言論,稱不上是自由的範疇,否則,買兇殺人也是沒有罪的,畢竟他只是說了句話。

自由就是財產權,侵犯財產權的言論,不在自由之列。

沙白沒有美化她的死亡,她沒有肯定自己,她是一個如此不幸的人,如花的青春被疾病毀了,哪來的自我肯定呢?

是無數人佩服她對生死的態度,人生本來就多元,每一個人的活法不一樣,那些佩服她的人,並不會馬上去跳樓。

她年輕漂亮的狀態,與她對死亡的態度,引發了反差,引發了感慨。

如果沙白沒有這種病,沒有走到終末期,她會自殺嗎?她會活成一朵花。

自殺,從來都是社會中極少數人的行動,如果一個人展示她的自殺過程,就會讓無數人追隨,那人生就不會有它的意義。

人生來就慾望無限,就渴望每一天比過去一天更好,除非身臨絕境(或自認爲的絕境,認爲未來只會更痛苦),纔會有極少數人自殺。

沙白怎麼展示,也不會改變人們的現狀。

但是,沙白給了很多人面對死亡的新思考。

中國其實是一個遠比美國更對安樂死寬容的地方,至少十幾年前是如此。

中國臺灣的一個老人叫傅達仁, 晚年時飽受胰臟癌折磨, 暴瘦到只剩49公斤。 生命最後的兩年, 他積極推動安樂死合法,都未獲成功, 2018年6月, 他在家人陪同下前往瑞士執行安樂死。

他的家人將這個過程全部拍成視頻,甚至喝藥死亡過程全部記錄,在互聯網上流傳。

當時的中國輿論中,絕大部分人認可這種對待生命的方式。

甚至今天的大多數中國人,都認爲一個人瞬間離世是一種福氣,因爲不用忍受痛苦的折磨。

趨利避害,就是人性。安樂死是符合人性的。

過去的二十多年中,也有很多知識分子在中國宣傳安樂死,在中國碰到的反對聲音,大多也不是對於個人處理生命的反對,而是擔心被犯罪所利用,這種反對是有一定道理的。

但今天的中國的輿論,已經退化了。

渴望管制他人生活,否定他人自我選擇,甚至發個視頻都認爲大逆不道的輿論聲音一天比一天大。

美國這種宗教國家,基於神權的殘留反對安樂死,而中國當下的這種反對聲音,則是專制主義、權力社會的反撲。

如果有一天,沙白這樣的人去瑞士用安樂死來結束疾病的折磨,會引發中國人的吐槽:爲什麼不能在中國做?爲什麼平靜地死去也要富人才能做到?這才叫進步。

一個燒傷超人阿寶就可以帶着無數人衝進他人的私生活領域,指責其又傻又壞,自私愚蠢,這是人人都想當別人的爹,這樣的社會,太可怕了。

失去了產權邊界感的言論,最終也會帶來破壞產權的正當性,讓權力干預私生活有了底氣,某一天,衝進你的臥室,又有什麼不可能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