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論廣場》石油人民幣的迷思(葉家興)
中國也早已取代美國成爲沙烏地阿拉伯的最大石油出口市場(26%),但「石油人民幣」仍然未見蹤影。圖爲中國國家主席習近平表示,中國將努力推動以人民幣購買石油和天然氣。(圖/美聯社)
儘管去年中國大陸備受疫情及美元快速升息、俄烏衝突等外部因素的挑戰,但人民幣國際化仍然持續加速發展。渣打銀行推出的人民幣環球指數(Renminbi Globalisation Index, RGI)於2022年11月創出3452點的歷史新高。全年上升26.6%,增幅更是超越了前年的18.5%。
渣打10年前推出的RGI指數,主要追蹤人民幣國際化的進程。指數計算離岸市場中人民幣存款(財富儲存)、點心債券和存款證(融資工具)、貿易結算和其他國際付款(國際商貿)以及外匯(交易渠道)等規模的變化。當時美國次級房貸風暴引發的全球金融海嘯、聯準會推出零利率與量化寬鬆的激進貨幣政策、標準普爾將美國的債信評級降等,無不造成各國央行間的互信降低,例如德國央行就宣佈將逐年移回存在美國的黃金。
若干有識之士對此憂心忡忡。加州大學柏克萊分校艾肯格林(Barry Eichengreen)教授在所着《囂張的特權:美元的興衰和國際貨幣體系的未來》(Exorbitant Privilege: The Rise and Fall of the Dollar and the Future of the International Monetary System)梳理美元起落的歷史。他觀察到美國不負責任的國際金融措施,讓其他國家對美元充滿疑慮。
大約同時,著名智庫彼得森國際經濟研究所(Peterson Institute for International Economics)的研究員薩伯拉曼尼安(Arvind Subramanian)也在《大預測︰未來20年,中國怎麼樣,美國又如何?》(Eclipse: Living in the Shadow of China’s Economic Dominance)書中以計量經濟方法推估,2030年代左右,中國在全球經濟的優勢地位將類似於二戰後美國和1870年代英國的全球地位。而華人圈的經濟優勢,將反過來推動人民幣成爲首選儲備貨幣。
當然,學術研究固然不少危言讜論,也不乏駭人聽聞之說。但從RGI指數來看,去年的俄烏衝突似乎成了國際貨幣體系變革的新刺激。一方面,作爲商品和能源大國的俄羅斯清空美元資產;另一方面,美歐的制裁也令各國看到完全依賴美元體系的後果。美元在全球金融體系武器化,反而使各國加速探索替代方案,除了中國、俄羅斯自建的國際金融支付系統外,波斯灣海灣國家、新馬印泰等東盟國家、南美洲諸國也在談判以本幣進行雙邊交易的可能性。
紐約大學經濟學教授盧比尼(Nouriel Roubini)日前在《金融時報》發表評論文章,更直言人民幣崛起形成「二元貨幣體系」,將取代美元的囂張特權,而這過程可能在未來十年內發生。但他的樂觀(悲觀)是否過早了呢?
誠然,美國將近32兆美元的龐大債務問題每況愈下,1年利息支出就超過6000億美元,加上入不敷出的財政赤字每年還高達1萬4千億美元。另一方面,中國大陸已經是全球2/3國家與地區的最大貿易伙伴,使用人民幣作爲交易貨幣的動機大增,例如與澳洲、巴西的人民幣鐵礦交易等。
然而除了貿易之外,貨幣的投資需求更是影響持有動機的關鍵。美國以全球4%的人口,24%的經濟規模(國內生產毛額),卻有42%的股票市值。美國債券市場的流動性首屈一指,外匯交易量也佔了絕對的主導地位。單邊交易佔全部外匯交易份額的88%,遠遠拋開排名第2的歐元的31%。(外匯交易成對進行,因此總份額是200%。)歸根究柢,現況偏好、流動性偏好與投資收益偏好,都令美元的重要性在中短期內難以被取代。
這也就是去年底中國與阿拉伯、海灣國家峰會雖有不少合作協議簽訂,中國也早已取代美國成爲沙烏地阿拉伯的最大石油出口市場(26%),但以人民幣定價原油交易的「石油人民幣」(petroyuan)仍然未見蹤影。
半世紀前開始的「石油美元」(petrodollar)奠定美元獨大地位,許多海灣國家獲得美國的軍事與安全保障承諾,更進一步將其貨幣與美元掛勾,與美元綁在同一條船上。50年來,產油國家還透過OPEC直接或間接影響原油美元價格。不管與中國經貿關係再密切,產油國家也絕不會希望定價權放手給中國。
此外,在多年韜光養晦的方向下,中國領導層養成務實不務虛的思維。他們深知,過於心急推動「石油人民幣」挑戰美元霸權,可能冒着同時威脅美國與波斯灣油國利益的風險。何況,北面有被西方制裁的俄羅斯,中國大可繞過國際支付結算(SWIFT)美元體系,用人民幣穩定地透過陸路管道進口原油、天然氣等大宗物資。既然可以輕鬆謀實利,何必費勁爭虛名呢?
(作者爲香港中文大學金融系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