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類相食合情合理,爲什麼人肉還是不能吃?

出品 | 本站科學人欄目組 王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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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現代人而言,人食人道德禁忌,連動物同類相食也會被視爲兇殘。動物學家比爾·舒特(Bill Schutt)卻對此提出異議,在新作《Cannibalism: A Perfectly Natural History》(同類相食極自然史)中語出驚人,認爲不少物種同類相食是合乎演化規律的合理之舉,而且在動物界比想像中更普遍。人類也不例外,由古至今各種天災人禍下亦不乏聳人聽聞的人食人記載。

20世紀70年代,加州大學聖克魯斯分校生物學家勞蕾爾·福克斯(Laurel Fox)率先使用科學方法對動物界的自相殘食現象進行研究。在對松藻蟲(backswimmers)的研究中,福克斯發現:雖然這種蟲子主要以其他水生動物爲食,但同類也是它們重要的食物來源。福克斯在1975年發表結論,認爲同類相食不僅不是異常行爲,反而是生物對環境完全正常的反應。

福克斯進一步指出幾乎所有物種中都存在同類相食現象,甚至一直以來被認爲是食草動物的蝴蝶也不例外。

(1921年,蘇聯大饑荒引發人食人慘劇。 圖:維基百科

福克斯將人類中的同類相食行爲同資源多寡聯繫起來。食人族生活在食不果腹的“營養邊緣地區”,獵殺同類能夠爲食人族提供其所需蛋白質的5%~10%。相反,豐衣足食的富饒之地人們安居樂業,絕少發生人吃人的事情。

1980 年,生態學家兼蠍子專家加里·波利斯(Gary Polis)接過福克斯的重口味課題,着重研究無脊椎動物中的同類相食現象。像福克斯一樣,他指出雖然飢餓可能導致同類相食行爲的增加,但這並非必要條件。波利斯通過觀察總結了一個同類相食的特徵列表:

1. 幼崽比成年個體更容易成爲食物;

2. 許多動物——特別是無脊椎動物——無法辨認未孵化的蛋卵變態之前的幼體爲自己的同類;

3. 雌性比雄性更容易捕食同類;

4. 同類相食發生的頻率與其他食物來源的多寡呈負相關;

5. 同一環境下同一物種過度擁擠也易導致同類相食

波利斯強調,以上這些條件可同時出現,比如過度擁擠加上饑荒(歷史上很多人食人的慘劇便屬於這種情況),現在這兩項都可歸類到“環境壓力”之下。

1992 年,生物學家馬克·埃爾加(Mark Elgar)和伯納德·克雷斯皮(Bernard Crespi)在合著的一本學術著作裡將同類相食定義爲“針對同物種個體的獵食行爲”,並將食用同類的腐肉(只吃不殺)和捕食未遂也算在內。

手足相殘的蝌蚪

生物學家觀察發現,不同食性的蝌蚪行爲模式上有明顯差異。體型較小的雜食蝌蚪更多集中在岸邊淺水區,它們那些“六親不認”的同胞正在深水區大開殺戒。舒特感到不解,爲何在偌大池塘有足夠多食物養活所有蝌蚪的情況下,一部分蝌蚪還是會選擇進食同類呢?

(舒特在書中詳述了科學家對鋤足蟾蜍的同類相食行爲的研究。)

在同北卡羅來納大學生物學教授大衛·費寧(David Pfenning)的交流中,舒特瞭解到了其中奧秘。原來春夏之交所帶來的降水並不穩定,地表積水形成的池塘在炎熱乾燥的環境下很容易乾涸。雖然水塘中食物充足,但時間不等人。蝌蚪必須使盡渾身解數搶在水坑乾枯之前完成變態發育,蛻掉尾巴並長出足以讓它們適應陸地生活的強大後肢。

(部分蝌蚪會進食同類,吸取營養以加速生長。 圖:David Pfennig)

水池的不穩定性給蝌蚪生存帶來威脅,在特殊的環境壓力下,那些能夠快速獲取營養,以更快速度完成變態發育的蝌蚪才能更好地活下來。性命堪憂時,生命纔不會考慮禮儀道德。部分大蝌蚪通過捕食同胞來獲取高質量動物蛋白,順便還一併吸收小蝌蚪體內未消化植食葷素搭配,一舉兩得。

雖然對蟾蜍同類相食的研究已相當詳盡,但有一個關鍵的問題一直未得到解決。沒有人能說明究竟是什麼觸發了蝌蚪身上捕食同類的行爲。於是,費寧教授的團隊在另一種動物身上開展觸發刺激實驗。而這次的研究對象恰好是北美最常見的物種之一。

親族中的弱肉強食

蠑螈(Ambystoma tigrinum)是美國體型最大的蠑螈,體長可達13 英寸。一身虎皮裝辨識度極高,在美國很多地區都有分佈。虎蠑螈在冬天或早春季節產卵,幼螈完全水生,有很大的外鰓及自頭部延伸的尾鰭,多以浮游生物和其他微型無脊椎動物爲食。某些條件下小部分幼螈會率先發育出更大的頭部和尖牙,並開始捕食發育滯後的同類。

費寧和他的同事拿虎蠑螈的受精卵做實驗,試圖找出啓動同類相食的刺激因素。研究人員首先發現,只有在幼螈數目過於擁擠的情況下,幼螈纔會手足相食。接下來研究者通過不同實驗試圖找出幼螈行爲的轉變是經由視覺、嗅覺或是觸覺觸發。

結果顯示應爲觸覺觸發。“彼此之間相互的擠觸導致同類相食行爲的產生。”費寧說。

相對發育成熟的個體,未成熟的幼崽更多地喪生於同類手中。單憑直覺來說,殘食後代並不合邏輯,不過這種行爲自有其演化層面上的意義。未成熟的幼崽是高營養食物來源,而且它們幾乎沒有反抗能力。相比之下外出捕獵費力又有風險,不如在家吃小孩簡單省事兒。

除了飽腹之外,同類相食使一些物種的個體以更快的速度成長——正如前文中蝌蚪的例子——在未知災難來臨前獲得時間上的優勢。在麪粉甲蟲(Tribolium castaneum)中,同類相食反過來增加了它們的繁衍優勢。研究表明,有同類相食習性的甲蟲比不吃同類的個體能產出更多的卵。

最後,動物的領土意識也是導致它們對親族痛下殺手的原因之一。很多動物本能上難以容忍自己領地內有其他同類存在。根據波利斯的說法,種羣擁擠增加了領地遭侵犯的頻率,於是動物們就通過簡單粗暴的辦法捍衛私人空間。

食人需謹慎,後果很嚴重

正當理由說了一堆,同類相食不是沒有缺點。

最顯而易見的是同類相食會大大增加從同種個體身上沾染有害寄生蟲疾病機率。寄生蟲和病原體通常都有物種特異性,這就意味着獵食同類會比以其他物種爲食更容易染上致命疾病。1980 至 2000 年之間在英國大舉爆發的瘋牛病(mad cow disease),就源於養殖場將牛羊的骨髓和內臟作爲蛋白質補充劑混入牛飼料,殊不知其中含有朊毒體(prion)和其他病毒。這些“骨粉飼料”引起牛隻腦部組織病變,令其腦部及脊髓呈海綿化。症狀又經過食物鏈傳染給人類,造成後來“瘋牛病”的流行。

(16 世紀沙俄入侵立陶宛時發生食人事件。圖:維基百科)

人食人亦會出現同樣症狀。1950 年代,“庫魯病”(kuru disease)在巴布亞新幾內亞一個有食屍習俗的福爾人(Fore)部落爆發,尤多發於處理屍體並分食腦部的婦孺。“kuru”意即顫抖,患者會小腦失調而全身亂顫,全身癱瘓失控僵笑,最終因無法吞嚥死於飢餓和營養不良。庫魯病無法治癒,直到當地政府嚴令禁止食人陋習,疫症情況纔得到改善。

同類相食(乃至同目動物相食)所導致的疾既是傳染病又是遺傳病,危害比近親繁殖更嚴重。有學者認爲本世紀以來先後暴發的SARS(猴腦)、禽流感(動物源性飼料)等傳染病或可從此角度尋找解釋。

上世紀六十年代,英國生物學家漢密爾頓(William D. Hamilton)提出革命性的“內含適應性”理論,首創“從基因的視角”看問題。理論認爲,自然選擇青睞那些能促使個體的基因得以傳播的特性,而不管有機體是否能直接繁殖出後代。由於親屬身上攜帶着與我們相似的基因拷貝, 所以人們會對親屬給予特殊關照來增加親族基因的繁殖成功率。不避親疏的同類相食顯然會讓基因處心積慮的盤算大打折扣。

不過,費寧團隊觀察到虎蠑螈具有識別親屬的能力。在“腋窩效應”(armpit effect)下,個體會以自己身體的氣味爲基準識別親緣個體。除非在極度飢餓的情況下,虎蠑螈一般不會對那些聞起來像自己親戚的幼螈下黑手。

階級壓迫無異人食人?

英國小說家赫伯特·威爾斯(H.G. Wells)在 1895 年發表的科幻小說《時間機器》中描繪了未來人類彼此相食的景象。

故事中的發明家乘坐時間機器來到公元 802701 年,在滄桑鉅變之後的地球上,人類演化成兩類:嬌小柔弱的艾洛伊人生活在地面上,過着無憂無慮的生活。

(16 世紀歐洲版畫家描繪的巴西食人族。 圖:Theodor de Bry)

莫洛克人則是生活在地下的人類,他們供養着艾洛伊人,卻以後者爲食。原來莫洛克人是由被趕到地下的勞動階級演變而來,食物短缺迫使地下居民改變了飲食習慣,從抓耗子充飢到後來索性以地表同胞爲食。而貴族出身的艾洛伊人因貪戀舒適懶惰的生活方式,不惜爲此付上任人宰割的代價。

故事藉此暗喻資本家的腐朽驕奢的生活方式和工人階級被迫勞動的現象。但作者威爾斯同時有意無意間觸及了生物學家們非常熟悉的生物演化現象。種羣中出現新變異特徵通常被認爲是演化出新物種的第一步。新的異種通過繁衍不斷擴大,最終具有將人類分化成彼此相殘的兩個種族的力量。

存在即合理

很多節肢動物都有吃夫現象,其中或以蜘蛛螳螂最爲人熟知。

如果一個蜘蛛種羣中雄性氾濫,那麼雌蜘蛛在交配中將雄蜘蛛一併吃掉可謂一舉兩得:不僅得到精子,還得到食物。研究發現背後的巧妙更讓人驚奇。

(雌螳螂往會在交配途中吃掉雄螳螂,補充營養。由於螳螂的小腦位於腿部,就算頭部被吃掉仍可控制肌肉運動,完成交配。)

首先是雄蜘蛛深謀遠慮的交配策略:吃掉雄蜘蛛的雌蜘蛛在交配後,比未吃掉配偶的雌蛛少 17 倍的機率再度與其他雄蜘交配。雄蜘蛛因而可以保有較大的優勢,使雌蜘蛛只幫自己繁衍後代,確保後代的"血統純正"。

(2017 年3月,美國生物學家觀察到狼蛛“兩王一後”交配,雄蛛爲保命玩3P)

另一方面,當雌蜘蛛食用雄蜘蛛時,雄蜘蛛仍不斷對雌蜘注入精液。雌蜘蛛藉由食用雄性的時間延長授精時間,一邊大快朵頤一邊獲得兩倍於常的精液注入量,獲得更高受精機率。

短暫的狂歡中,衝動的是兩性,勝利的是基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