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流作品三流改編”這個魔咒誰說不能破

2020年年底,央視播出的電視劇裝臺》引發熱議,其收視和口碑實現雙豐收,相關話題至今仍熱度不減。2021年1月12日至17日,在上海舉行的陝西人藝戲劇周再度迎來一票難求的火爆場面,話劇白鹿原》《平凡的世界》演出五六年,叫好又叫座的號召力仍在持續。這一現象證明了文藝精品的強大生命力,也顯示出嚴肅文學力作的優質文本保障。

電視劇《裝臺》劇照

嚴肅文學(主要指小說)改編歷來頗受歡迎,也爲讀者和觀衆所期待。但是一段時間以來,由於受到網絡文學改編及其他藝術形式的衝擊,嚴肅文學改編遇冷,精品迭出的盛況難再。近年來,一批文學名作重獲青睞,諸多開播、開演或上映的改編作品收穫好評、頻頻出圈,讓人看到了嚴肅文學改編的良好勢頭,廣大讀者和觀衆無疑是滿懷期待的。文學精品到改編精品的轉化並非易事,文本選擇,舞臺化、影視化的改編轉換等考驗重重,如何依託強大的文本保障改編創作出更多文藝精品依然是衆多文藝從業者不斷思索的難題

1.被選擇的作品,無不是洞悉人性洞察社會的精品力作

一流作品三流改編”是作品改編很難突破的魔咒。縱觀被改編者選擇的嚴肅文學作品,無不是洞悉人性、洞察社會,穿越時空仍然具有獨特價值和現實意義的力作。正如莫言所說,“相信一個優秀的導演絕對不會去看一個爛俗故事,因爲這種故事誰都可以編出來,吸引他的還是小說的純正的藝術性或者小說家表達的思想”。莫言所說的藝術性與思想恰恰是一部嚴肅文學佳作的魂,如何將語言文字創造的美移植到銀幕上或舞臺上,在舞臺化、影視化中既能保留原作的魂,又能賦予其新的生命,這是改編者必然面對的難題,珠玉在前,無論是選擇精準還原還是創新改編,都要面臨巨大的挑戰

文學文本的敘事媒介語言文字,其表現手段具有較大的伸縮性、包容性、不確定性;而戲劇和影視的敘事媒介更多的是藉助表演和畫面,其表現手段相對侷限、固定甚至不可改變。文學語言、舞臺語言、影視語言是完全不同的表現方式,在文學作品舞臺化或影視化過程中,語言轉化問題尤爲重要,這一點從文本選擇之初就需要想明白。並非所有的文學名著都適合舞臺化、影視化,根據夏衍的說法,好的文學劇本要具備三個條件:首先,要有好的思想內容,作品對廣大觀衆有教育意義,這是先決條件;其次,電影不同於散文、詩歌、小說,要有比較完整緊湊的情節,要有一個比較完整的故事,即有矛盾、有鬥爭、有結局。如果作品缺乏這個條件,就無戲可看;最後,要有幾個(至少一個)性格鮮明、有個性特徵的人物

夏衍所說的三個條件在文學作品舞臺化和影視化中都同樣適用,好的文本常常被各個劇種爭搶,比如曹禺的《雷雨》、老舍的《茶館》,話劇常演不衰,改編的影視劇也震撼了不少觀衆;再如陳忠實的《白鹿原》、路遙的《平凡的世界》,被陸續搬上舞臺,又有人不斷進行着影視化嘗試;還有《塵埃落定》《長恨歌》《暗算》等一系列茅盾文學獎獲獎作品以其強大的文本魅力在各個藝術領域發光發亮。然而,強大的文本並不能讓所有改編作品“保過”,有時,通過改編把文學語言的魅力轉化成舞臺魅力或影視魅力,比原創還有難度。

2.名作舞臺化不只是修枝剪葉,更要賦予作品新的生命

話劇的創作對劇本尤爲倚重,觀衆熟知的大多數經典話劇都有強大的文學文本支撐,除了曹禺、老舍等創作的專業劇本,更多的則是由文學名作改編而來。比如北京人藝的代表作品《駱駝祥子》即改編自老舍同名小說,《家》則改編自巴金同名小說,而被稱爲陝西人藝“並蒂蓮”的《白鹿原》《平凡的世界》也都有強大的文本支撐。這些作品每年都會在觀衆的呼聲和期待中作爲院團保留節目復排重演,原因就在於嚴肅文學精品與改編精品的互保和互相成就。

近年來,劉震雲的《一句頂一萬句》、金宇澄的《繁花》、徐訏的《風蕭蕭》、畢飛宇的《男人還剩下什麼》等文學名作被陸續搬上舞臺,陳彥的《主角》、李佩甫的《生命冊》、阿來的《塵埃落定》等茅盾文學獎獲獎作品也已進入劇本改編創作階段。我們期待話劇精品涌現,同時也會爲改編者捏一把汗。

文學作品舞臺化,文學性向戲劇性的轉化是最大挑戰,改編中刪改、修整如何避免顧此失彼也是極大的考驗。將文學語言搬上舞臺,不僅要將文字轉化成觀衆可看、可聽、可感受的表演,用舞臺語彙完成文本的轉化,還要賦予作品新的生命。戲劇不是通過舞臺來複述小說故事的說書場,一次成功的改編無異於一次全新的創作。文學作品的舞臺化不只是修枝剪葉,更重要的是注入一種新的魂。也就是在尊重原作精神內核的基礎上,體現主創們個性化的理解和詮釋,以輕靈的舞臺演繹表達深邃厚重的思想。唯有如此,改編作品纔會有新的生命,也纔會以另一種形式活在觀衆心裡。然而在實踐中,同樣經典的文學名作,改編質量卻參差不齊,這在某種程度上也決定了作品的命運。

以陝西人藝“並蒂蓮”《白鹿原》和《平凡的世界》爲例,陝西人藝版舞臺劇《白鹿原》是陳忠實生前“最滿意的改編版本”,也是廣大觀衆交口稱讚的經典之作。原因在於,一是作品刪改時保留了最精華的內容,核心情節得以藝術再現;二是全程陝西話以及華陰老腔的妙用呈現出厚重的陝西鄉土氣息;三是“歌隊”的巧設將文學語言的起承轉合進行了轉化,不僅補充了個別人物和劇情的缺失,更是將劇情自然貫穿起來。改編真正做到了文學語言的舞臺化,完成了對新作的注魂,最終一部鉅作被藝術化地濃縮,又以新的形象在觀衆心中紮根。而相比較來說,《平凡的世界》的改編則有些差距,觀衆的評價也是譭譽參半。臺詞、劇情、表演等問題的出現最終都要歸咎於改編的不到位,一旦作品沒了生命,只靠原著的魅力吸引人顯然是不夠的。

話劇《白鹿原》海報

3.小說影視化要有舍的魄力,但不能丟了原作的魂

中國影視劇的發展一直與文學保持着密切的共存關係,大多數經典影視劇都有文學原著的內容護航。回顧中國電影史,無論是早期魯迅、茅盾、曹禺、老舍、巴金等名家作品,還是後來的《紅日》《林海雪原》《青春之歌》等革命題材文學作品以及《三裡灣》《龍鬚溝》《茶館》等現實題材文學作品,都曾以全新面貌出現在銀幕上。後來隨着電視機的普及、電視劇的發展,《雷雨》《茶館》等文學力作又被改編成電視劇走進千家萬戶。20世紀80年代以來,中國影視劇精品涌現,如《芙蓉鎮》《活着》《風聲》《紅高粱》《菊豆》《大紅燈籠高高掛》《霸王別姬》等電影佳作,以及《平凡的世界》《少年天子》《歷史的天空》《暗算》等電視劇精品,皆改編自文學名作,其中很多是茅盾文學獎獲獎作品。

文學精品影視化留下了諸多經典作品,但在精品向精品的轉化過程中,也有不少失敗和引發爭議的案例。比如電影版《白鹿原》,當年在萬衆期待中上映,最終卻未能交上完美答卷。影片歷經十餘年的打磨,可見主創團隊的雄心。地道的陝西味兒、壯美的鏡頭語言以及演員可圈可點的表演都是其亮點,然而支離破碎的劇情以及對一些核心人物的不當刪減最終導致了電影的慘敗。如何用兩三個小時表達一部史詩,是所有鉅作改編中面臨的共同難題,貪大求全往往很難成功。這一點,電影版《白鹿原》與話劇版《白鹿原》就有顯著的差別。話劇版《白鹿原》對“白孝武”等人物的刪減以及對“朱先生”的保留被視爲恰到好處的取捨。

文學名作影視化的確要有舍的魄力,但又不能丟了原作的魂。《茶館》的舞臺化改編和影視化改編都被視爲上乘之作,話劇常演不衰,電視劇版和電影版豆瓣評分分別達到9.2分和9.5分,其原因就在於簡單的敘事結構和佈景中,以及影視化創作中,原著悲喜劇的魂得到了最大程度的保留。

前段時間,由陳彥小說《裝臺》改編的同名電視劇以及由阿耐小說《大江大河》改編的同名電視劇熱播,引發觀劇熱潮,而莫言的《豐乳肥臀》、金宇澄的《繁花》、樑曉聲的《人世間》、陳彥的另一部小說《主角》等已經在影視化的路上,嚴肅文學改編精品的春天值得期待。(田蘇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