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南上億身家女商人殺前夫內幕:先後用百草枯、敵敵畏

大理古城內的大理城隍城,這也是趙萬軍王永均名下萬誠集團旗下頭部企業項目。本文圖片 澎湃新聞記者 王萬春 圖

資產上億的47歲雲南女商人王永均,對52歲的前夫趙萬軍下毒,最終致其死亡。

一審法院查明,她先是多次把無色無味的百草枯混入口服液中給趙萬軍服用,繼而趁趙萬軍在醫院輸液時把有色有味的敵敵畏注入到趙萬軍的輸液瓶內,被醫護人員發現。

在此之前,儘管二人已經離婚,但依然居住在同一個別墅裡,趙萬軍稱呼王永均“小王”,王永均叫他“小兵”。

2020年7月7日,趙萬軍經搶救無效死亡。後經司法鑑定證實,死亡原因爲百草枯、敵敵畏中毒致多器官損傷、器官功能衰竭死亡。

趙萬軍的妻子蘇玲說,那天她在醫院ICU看到丈夫時,上了呼吸機的他已無法開口說話,一直在流淚,“他都不知道自己怎麼死的,當時他還擔心王永均是因爲醫鬧才警方帶走的,還讓我們找人把王永均‘撈’出來,給我卻沒有留下一句遺言。”

2021年4月30日,大理中院一審判決,王永均犯故意殺人罪,判處無期徒刑,剝奪政治權利終身;王永均賠償附帶民事訴訟的相關費用共計572353.30元。

近日,澎湃新聞(www.thepaper.cn)從趙萬軍家屬處獲悉,受害人家屬及被告人一方均已提出上訴。

掛在大理城隍城內的照片,圖中左二是趙萬軍。

公司內外稱呼不一樣

如今,雲南大理古城內的大理城隍城景點還掛着趙萬軍和當地時任領導等人的合影,說明着他生前在公司中的地位。照片中,趙萬軍一頭濃密的頭髮、寬額、寬下巴、大鼻子、雙眼皮,笑得合不攏嘴。

“他可以掌控一切。”趙萬軍的家屬說,他脾氣暴,但也堅韌、勤奮,90%的精力都花在工作上了。

儘管他跟王永均早已離婚,運營“大理城隍城”的大理老城隍廟文化旅遊產業發展有限公司法定代表人爲王永均,債權債務也歸王永均所有,但公司的日常事務和發展依然是趙萬軍說了算,王永均鮮有發言權,較少參與管理

趙萬軍曾在自己的日記中寫道:“小王(王永均)不知道抓大放小、輕重緩急,不決策或亂決策”;“小王埋怨、指責,抱怨比侄兒都不如,放任隨意、鬧得心碎,我要善待,但不能放任你”;“採購的金額超過3000元以上,項目牽頭部門、職工活動、工會、人力資源、辦公室等,不能擅自評標、議標,沒有經過流程,即使王永均簽字了也要追究財務人員的責任”。

相關聊天記錄顯示,在公司內外,趙萬軍常常有不一樣的稱呼。他對外宣稱是總經理,但內部人員叫他董事長。公司聘任執行總經理,需趙萬軍審批。

案發後,大理老城隍廟文化旅遊產業發展有限公司的員工向司法機關證實,趙萬軍和王永均二人關係不好,因爲公司的事二人經常爭吵,有時趙萬軍直接動手打王永均,開會時王永均插話,趙萬軍就拿旁邊的菸灰缸、凳子砸王永均,還有一次在食堂,趙萬軍將一盆菜湯從王永均頭上倒下來。

趙萬軍的日記。

發家史和兩次婚姻

趙萬軍出生在大理一個窮苦的家庭,4歲時喪父,兄弟兩個由母親獨自帶大。

上世紀90年代初,趙萬軍從大理州財校畢業,先到了當地啤酒廠實習。剛步入社會的他,很快盯上了黑白電視換彩電的轉型期,代理了熊貓彩電和冰箱,撈得了人生的第一桶金。“他當時是西南地區的總代理,每天流水現金就有幾十萬,完成了原始積累。”他的家屬告訴澎湃新聞。

1997年開始,趙萬軍在昆明滇池路投資建設大理南詔風情園,1999年開始營業。按照他的預想,這個佔地30畝,投資4000多萬元的文旅項目會搭乘99世博會(1999年昆明世界園藝博覽會)的便車,集餐飲、住宿、娛樂於一體,給他的資產增加砝碼。

然而,他卻賠的一塌糊塗,2002年因經營不善被迫閉園。這次投資,他不僅虧損的一無所有,且債務糾紛和官司纏身。按趙家人的說法,往後他跟王永均在大理開辦公司時,公司法定代表人由王永均出任就是爲了躲避前面這次在昆明投資失敗帶來的各種債權債務糾紛。

2003年,趙萬軍回到大理重新開始,他先在當地的永昌地產公司上班,主要負責該公司的水泥銷售業務,同時自己開辦了一個小超市。

在這段時間,他認識了超市隔壁美容院打工的王永均,而他的第二任妻子蘇玲,彼時也在永昌祥地產上班。

2004年下半年,趙萬軍從永昌祥辭職,開辦了一家水泥經營部。天眼查信息顯示,2004年7月23日,由王永均擔任法定代表人的大理港豐建材經營部註冊成立,這也是王永均名下的第一家企業。

2005年9月9日,趙萬軍與王永均結婚。與此同時,由王永均擔任法定代表人的大理萬誠房地產開發有限公司成立,夫婦二人轉型做房地產。

在趙家人看來,趙萬軍的鼎盛時期就是這家房產公司開發了大理的蒼洱大觀地產項目。“我叔叔說,房地產項目做起來後,賬戶裡擺着四五千萬閒錢,也不知道做什麼好。”趙萬軍的侄子趙得智說。該樓盤包括別墅和小高層,2010年開盤後均價3000元出頭,如今已漲到10000元至20000元。

在地產項目有起色後,他們的公司繼續拿地,盤下了如今大理古城內大理城隍城這塊地皮。他們沒有馬上開發,而是由王永均的父母在此看門,土地閒置。

2009年5月11日,趙萬軍與王永均二人以感情不和爲由協議離婚,但仍以夫妻名義共同生活。離婚協議載明,女方原經營的大理港城建材經營部、大理港城經貿有限公司、大理萬誠房地產開發有限公司仍歸女方所有,債權債務也歸女方承擔。男方向上述三家公司借支款項674500元用於歸還婚前債務,在男方無力償還的情況下,女方不得進行追索,男方承諾有償還能力時予以償還本金,不計利息。

就在趙萬軍和王永均協議離婚後不久,2009年9月的一天,蘇玲接到了趙萬軍的電話,對方想請她幫忙,到他的地產公司擔任辦公室主任。

蘇玲稱,此前雖然她和趙萬軍同時在永昌祥地產上班認識,但二人相互沒有交集,“他說離婚是因爲跟王永均吵吵鬧鬧的,公司不在他名下是因爲歷史遺留問題。”

2013年8月,趙萬軍與蘇玲登記結婚。之後,趙萬軍仍與王永均住在洱海天域的同一棟別墅裡。趙家人介紹,該別墅除了地下室共3層,一樓是客廳和飯廳,二樓是王永均和他們的女兒居住,趙萬軍住在三樓。趙萬軍和王永均雖然住在一起,但二人生活交集不多,趙萬軍每天11點起牀,然後處理公司的事情,下午和晚上忙於接待,王永均需接送女兒上下學。

因爲生育孩子住在昆明的蘇玲對趙萬軍還和王永均在一起很反感。爲此,她和趙萬軍2015年離婚,2017年又復婚。她說,趙萬軍給她的解釋是,“要等女兒在大些,不能因爲離婚對孩子造成影響。”蘇玲對此也表示了認同,因爲趙萬軍本身幼年喪父的經歷,對缺失父愛感同身受。“但我不是橫刀奪愛,更不是第三者。”她說。

趙萬軍和蘇玲的三個孩子,最大的女兒8歲,老二是男孩3歲,最小的1歲半,蘇玲覺得,三個孩子既沒有享受到父愛,也沒有從父親一手創立打拼的公司獲得一分利益,“我跟他結婚也不是爲了錢,相反我自己的信用卡被他們公司拿去一直刷卡走賬,至今(2021年5月)還在刷我的卡。”

趙萬軍、王永均離婚後,對外仍以夫妻名義借款。

債務纏身

2016年,大理城隍城被推向了旅遊市場。

這個依託上海豫園燈展資源,挖掘白族傳統文化的文旅企業,在大理古城內成功開闢了一個集喜洲粑粑、耙肉餌絲、紅雲核桃、乳扇等大理特色小吃的商業古街區。

該項目被列爲雲南省級重點扶持打造的文化產業項目之一,2017年2月21日,大理州文化產業發展領導小組將城隍城列爲“大理州文化產業重點企業”;2018年8月,城隍城被雲南省文化體制改革發展領導小組辦公室評爲“雲南省民族民間工藝品銷售示範街”。2019年,大理城隍城與阿里巴巴簽署了合作協議。

文旅項目的成功,取代了趙萬軍、王永均名下原本的地產公司、金融公司的地位,大理城隍城成爲萬誠集團旗下的頭部企業。

據趙家人稱,萬誠集團旗下,包括萬誠地產、萬誠資本管理公司、農業公司、港豐超市、萬誠物業公司、餐飲管理公司、市場管理公司、文化旅遊產業發展有限公司等,但只有運營大理城隍城的文化旅遊產業發展有限公司和萬誠物業公司有收入,其餘公司都沒有開展業務,2021年年初貸款時,經銀行評估,大理城隍城的市值達2.8億元。

不過,龐大冗雜的萬誠集團,沒有建立起商業帝國,趙萬軍和王永均面臨更多的是債務纏身、官司不斷。趙家人稱,趙萬軍和王永均共同的貸款、私人借貸等債務至少達1個億,而收入方面,城隍城每年收入六七百萬元,物業公司有一百八十萬,總共加起來還是入不敷出。

趙萬軍的堂姐趙勝葉記得,2019年6月的一天,趙萬軍急得滿頭大汗,“天也熱,他也急,說小王(王永均)被傳喚了,要被拘留了,因爲北京那邊的債務,被人家起訴了執行,要限期歸還。”趙勝葉不得已,拿出自家的房產本和一部分現金,幫趙萬軍解燃眉之急。

中國執行信息公開網的信息顯示,從2021年1月至3月,王永均和大理老城隍廟文化旅遊產業發展有限公司,被大理市和昆明的法院4次列入失信被執行人,並被限制高消費。

儘管債務纏身,但他們仍有自己的豪車。其中,趙萬軍開一輛卡宴和一輛奔馳S400,王永均開一輛奔馳SUV,但車輛歸屬於公司。

運營大理城隍城的大理老城隍廟文化旅遊產業發展有限公司發佈的聲明。

多次投毒

2020年6月9日18時30分許,趙萬軍在大理城隍城接待一名社區電商,雙方洽談渠道商的合作業務。

他的侄子趙得智說,當時在餐廳門口見到叔叔時,跟平常一樣,趙萬軍戴着墨鏡和口罩,手上還遺留打過針的繃帶,上樓梯時走不穩,他還曾上前攙扶。據趙家人和公司員工稱,飯桌上敬酒時,趙萬軍站不起來,並沒有喝酒,也沒有吃飯,感覺臉色不好,繼而睡着了。當時大家並沒有多想,覺得趙萬軍喉嚨不舒服,只是普通的感冒。

當天22時30分許,王永均駕車前來給趙萬軍送衣服。趙得智說,在餐廳門口,他看到王永均過去給來客發名片時說,“我是這裡的法人。”隨後,兩人各自的駕駛員接他們回家。

翌日上午9時許,駕駛員接趙萬軍赴銀行談貸款業務,銀行準備在當天放貸。11時許,趙萬軍在大理市第一人民醫院輸液。

戴着口罩,穿着紅色衣服,黑色褲子的王永均趕到醫院陪同照顧。大理中院一審判決認定,王永均趁趙萬軍熟睡之機,將事先準備的敵敵畏注射到趙萬軍的輸液瓶內,加重了趙萬軍的病情。王永均爲毀滅證據,取下輸液瓶並擠出其中液體,將注射器扔進廁所,護士發現後奪回輸液瓶並向公安機關報警。

王永均2021年1月的供述和相關司法鑑定結果顯示,早在2020年5月中旬,王永均已將無色無味的百草枯混入到“藍芩口服液”裡,讓趙萬軍服用;6月6日、7日,趙萬軍出現拉肚子、喉嚨痛等症狀,王永均再次讓趙萬軍服用了混有百草枯的“藍芩口服液”;6月9日,王永均在母親家中用注射器抽取了約兩毫升敵敵畏,並將抽取的敵敵畏裝在化妝瓶內隨身攜帶。

蘇玲說,事發當天,被轉入ICU的趙萬軍在迷迷糊糊中聽到王永均被警方帶走了。爲此,他立馬通知趙家人,催促他們快點活動關係聯繫人,要把王永均從派出所放出來。蘇玲說,“他以爲王永均跟醫務人員發生爭執,是因爲醫鬧才被派出所帶走的,沒人跟他說,當時也不知道王永均是投毒。”

蘇玲說,已被拘留的王永均,傳話說要不惜一切代價搶救趙萬軍,哪怕把公司變賣、別墅、車子賣了。爲此,他們考慮了動用直升機把趙萬軍轉往昆明治療,但因爲要上呼吸機的原因未能實現。

7月7日,趙萬軍經搶救無效死亡。經司法鑑定,送檢的趙萬軍心血、肝臟組織、肺臟組織中均檢出百草枯成分,證實趙萬軍死亡原因爲百草枯、敵敵畏中毒致多器官損傷、器官功能衰竭死亡。

據趙家人稱,王永均獲悉趙萬軍死亡後,在拘留所不停地用頭撞牆,但並沒有表達什麼。

趙家人認爲,王永均用兩種農藥毒害趙萬軍,一方面是因爲疫情的影響使公司的收入更少,而催債逼債的更多;另一方面,趙萬軍現任妻子蘇玲又在2019年生了她與趙萬軍的第三個孩子,未來這會稀釋掉他們的財產。同時,趙萬軍也在着手把公司從王永均名下逐漸變更到自己名下,“雖然公司在王永均名下,但實際控制人是趙萬軍。”

事發後,債務纏身的公司將何去何從,趙家人和王家人並未達成一致。蘇玲和趙家人覺得,這是趙萬軍一手打拼的公司,但因爲公司不在他名下,他死後與公司沒有了任何關係,相當於只是一個職業經理人,他們並不甘心。對此,澎湃新聞多次聯繫持有公司股份的王永均妹妹王永莉,直到發稿並未得到迴應。

2021年4月30日,大理中院一審判決,王永均犯故意殺人罪,判處無期徒刑,剝奪政治權利終身;王永均賠償附帶民事訴訟的相關費用共計572353.30元。

5月10日,蘇玲向雲南省高院就民事賠償部分提出上訴。同時,她覺得王永均被拘留後沒能及時交代自己的罪行,致使錯過搶救趙萬軍的最佳時機和救治方案,應該判處死刑。趙家人也瞭解到,王永均方面也已向法院提出了上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