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股盤外盤 假配資平臺與投機客的博弈盛宴
2019年5月之前，A股滿堂紅，有些配資公司卻在這期間跑路了。
5月開盤，A股大幅下挫，那些咬牙挺過來的配資公司竟又活過來了。看似矛盾，實則隱藏着另一片秘密境地。
第一財經記者調查發現，這些怪現象的背後，是一批進行虛擬交易的僞配資平臺； 而假配資仍然火爆的背後，是一些明知虛擬交易虛假配資卻爲了刺激鋌而走險的投資客。
在這個A股的局外局中，誰是捕蟬的螳螂，誰又是鎖定螳螂的黃雀？
每一波行情上漲，都彷彿貼着“機不可失”的標籤。有自覺藝高人膽大的投資者選擇配資，以5倍10倍的槓桿來提高獲利的規模。但還有一部分投資者，有意或無意的，以配資的名義，走進了一個新的“賭局”。
投資者肖俊礁，2018在深圳市寶尚電子商務有限公司（下稱：寶尚配資）註冊成爲會員，分三次充值，合計充值保證金共3萬元，以爆倉結局。2019年2月至3月，肖遙又陸續充值數次，合計充值保證金15萬餘元，通過五倍槓桿，肖遙賬面共賺取收益20多萬元。至發稿時，取現19.6萬餘額，還有14萬餘元收益就取不出來了。
第一財經記者就肖俊礁在寶尚的提現遇阻一事向寶尚配資官網客服求證，客服確認確有其人其事，但客服聲稱，肖俊礁的賬戶有違規操作，正在調查。但當記者要求聯繫相關券商，從而瞭解肖俊礁具體違規事項和調查進展時，客服便不再理會記者了。
肖俊礁告訴記者，事實上，他從來也不知道自己的開戶券商是哪一家，他曾試圖讓客服告知接口券商的名稱，卻屢被拒絕，這讓他懷疑，他的賬戶根本就沒有在券商開戶，而是虛擬交易。
爲了驗證他在寶尚配資平臺的賬戶是否爲虛擬交易賬戶，肖俊礁找了一個交易量不大的冷門股票下單，發現在常用的股票交易軟件的十檔行情中，他下的單，根本沒有在十檔行情中體現，再加上寶尚公司提供的充值賬戶頻繁更換，這更加讓他懷疑這個平臺是虛擬交易。
此後，肖俊礁以將其中一個剩餘8萬多資產的賬戶，作價3萬元一次性轉讓給寶尚配資，以此了結提現糾紛。但肖俊礁認爲是在多次溝通無果，無奈之下與寶尚配資簽定了“不平等協議”，而且肖俊礁還有其他賬戶盈利並未兌現。
記者以客戶的身份與寶尚配資客服微信聊天，微信客服告訴記者，寶尚配資的流程是，先在寶尚官網註冊認證，然後將保證金打入寶尚指定的賬戶，寶尚會充值進記者的註冊賬戶。接下來，記者就可以選擇配資方案，下載交易軟件進行股票操作了。
當記者反覆詢問是否虛擬盤交易時，寶尚配資客服一口咬定是實盤交易，否認虛擬交易的認定。“肖俊礁已經與我們簽約和解了，怎麼還找記者”，寶尚配資客服不耐煩地拒絕了記者後續的提問。
記者登陸寶尚的官網平臺www.bspeizi.com，右邊最顯眼的浮標上即寫着“你炒股，我出錢”，“免息操作20天”的攬客標語。在業績欄裡，還標着着累計配資33521人（截至記者發稿），累計配資金額超過53億元，累計利潤賺取74億元的驕人戰績。
寶尚官網還在首頁醒目位置標示出“110%實盤交易，提盈無憂，提現迅速”等標語。
寶尚配資平臺玩的到底是實盤交易還是虛擬盤交易，無從定論。不過，在中國裁決文書網站上，記者找到了一份與肖俊礁類似情形的判決書，這份判決書部分印證了肖俊礁對寶尚配資“虛擬交易”的猜測。
這份於2018年11月發出的判決書顯示，寶尚配資向劉某某承諾採用券商官方軟件，直連交易所，100%實盤交易，但其後被發現相關交易在交易所並沒有記錄。法院最終認定，寶尚配資爲客戶進行虛假配資操作股票交易軟件，寶尚配資被判全額返還全部本金、利息和手續費。
第一財經記者聯繫了該案原告的代理律師——陝西華秦律師事務所張飛律師，張飛告訴記者，法院判決後他的當事人已經通過凍結被告賬戶和司法劃撥獲得了全額清償。但整個案件的起訴、庭審、判決和執行過程中，張飛和當事人並沒有與寶尚配資平臺的任何人或代理人成功取得聯繫或打過照面。
玩的就是心跳
爲了瞭解肖俊礁的遭遇是否具有普遍性，記者加入了一個名爲“寶尚配資維權羣”的QQ羣。
記者調查發現，不是所有在寶尚配資平臺交易的配資客都提不出錢來。一位網名爲“賺點跑”的投資者說，他也在寶尚配資，年初在寶尚打了一筆保證金，按1比10配資，一隻股票全倉，當這隻股票漲了10%時，他的賬面盈利即有一倍。
這位幸運的配資客順利將全部盈利提取。
“1月份進場，春節過了就全部提現取出來了”，“賺點跑”總結說，一方面是自己快進快出的策略，另一方面，自己本金不多，雖然收益翻倍，但收益的絕對值不大，所以才得以全身而退。
有意思的是，“賺點跑”在進入寶尚配資之前，就知道這是個虛擬盤交易平臺，當記者爲到爲什麼知道是虛擬盤還要玩，他回答說：“只要給錢也行，人家澳門賭場還給錢呢。”
“賺點跑”承認，自己2018年在其他幾家配資平臺上玩，也都事先知道是虛擬交易，2018年他也爆過幾次倉，但是金額都不大。
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溼鞋。“賺點跑”也碰到過跑路的平臺，他告訴記者，他今年參與長紅配資平臺交易，這個平臺就跑路了。“平臺跑路的標誌之一，就是網站打不開，或者交易APP上不去了。”他告訴記者。
另一名名爲“人在旅途”網友說，自己是在中金e配的平臺上，配資被騙了，錢提不出來了。他進羣來想看看大家有沒有什麼辦法要回錢來。
“人在旅途”一開始並不知道中金e配是虛擬盤交易，是後來才知道的。他告訴記者，一般有經驗的老股民會從以下幾個方面看出是否虛擬交易：分辨真配資與僞配資，一可以看利息率，二可以藉助行情軟件下單是否成功。
“人在旅途”告訴記者，如果以5萬元本金，5比1配資配25萬元資金來算，一般實盤交易的配資公司，一個月的利息在6000~7000元左右，而這類僞配資公司的利息只有2000元；除利息率之外，交易費率也會比實盤交易的配資公司少很多。
另一個方法是，像肖俊礁那樣，找一個交易量很小的股票，在配資公司提供的交易軟件下單，如果股票軟件十檔行情中能顯示出相應下單和撤單的對應手數，那麼就是實盤交易，反之，則是虛擬盤交易。
行情好了，配資平臺卻跑路了
2019年1月至4月上旬，上證綜指從2440點漲到3288點，累計漲幅高達34%。中級反彈行情之下，三個多月時間翻倍的股票比比皆是，而對於配資客來說，如果按五比一配資，如果滿倉一隻票，只要漲20%就能獲得翻倍收益。
行情走牛的另一面，市場卻不斷傳來各類配資平臺跑路的聲音。除上文提到的長紅平臺、中金e平臺，還有更大的配資平臺海南貝格富疑似跑路。
這與2015年股市大跌很多配資平臺破產倒閉的情形，形成鮮明對比。爲什麼行情好，配資平臺反要跑路，或者無法提盈呢？
記者採訪的配資客告訴記者，2015年之後涌現的配資平臺，有相當一部分是假配資平臺，即進行虛擬交易的平臺。
這類平臺的盈利邏輯是，虛擬交易，虛擬配資，行情下跌，客戶爆倉，收割客戶保證金； 行情上漲，如果客戶盈利絕對數額不大，允許客戶按“實盤交易”提現；盈利絕對數額較大，則限制客戶提現。
這些平臺往往僞造成實盤交易的樣子，騙客戶配資進場交易，一旦行情下跌，比如客戶以5比1配資，只要股價下跌20%，客戶就以爲自己真的“爆倉”了，一般客戶都願賭服輸，保證金乖乖交給配資公司。由於本來就是虛擬交易，配資也不需要真配上，所以這類配資公司的資金成本並不高。
但是一遇到牛市行情或中級反彈行情，僞配資公司要拿出真金白銀來兌現客戶加槓桿後的收益，幾乎是不可能。一旦擠兌成風，僞配資公司只得跑路或者限制客戶提盈。
也就是說，對於虛擬盤配資的平臺，“行情機會”並非牛市，反而是熊市或者下跌市、以及震盪市。要知道，非牛市的行情交易時間，在A股的整個交易時間中佔比並不短。這就爲僞配資公司造成了盈利的機會和空間。
這就解釋了爲什麼行情好，配資公司卻跑路的背離現象。
當然，更多的平臺，會咬緊牙關，等待下一波“爆倉”行情的來臨。
“（行情）不跌怎麼會有人爆倉，沒人爆倉他們怎麼賺錢”，“人在旅途”說。
“平臺賺錢主要是賺行情過後搶反彈的人，十個玩十個賠，看這幾天行情又下來，又有很多人爆倉，他們又可以賺錢了”，“賺點跑”說。
明知虛擬交易，仍樂此不疲
在虛擬配資這個行業裡，跑路的或者不給提現的情形有，但並非所有平臺都短視到以“坑一筆”跑路爲目標。平臺控制者知道，如果不給提現的情況多次發生，這個平臺就玩不轉了。
在玩配資的投資者眼中，這被稱爲“行業道德”。但真正的情形是，平臺如果這麼做，當下一次“行情機會”來臨，平臺也就出局了。
有些本金不大的投資者起初並不知道是模擬盤，後來知道了，也就將錯就錯。因爲這個平臺，讓他們以比實盤配資平臺低得多的撬動更多的槓桿，來尋求刺激的機會——爆倉了願賭服輸，盈利了本金至少能收回來。大多數時候，如果盈利的比例不大，也還可以將所有賬面盈利都提現的。
不止一名投資者像“賺點跑”一樣，事先就知道自己玩的是虛擬交易。在將錯就錯炒過一段時間“模擬盤”後，投資者王磊（化名）總結出了模擬盤的諸多好處。“至少模擬盤不會讓你破產呀，你看2015年實盤配資公司，一穿倉跌停，你走都走不掉。”王磊說。
在老配資戶中，穿倉的概念是指，高位追漲買進，但其後股票下跌，保證金都賠光了還繼續下跌，但由於T+1交易規則限制或者跌停跑不掉，就穿倉了。
“穿倉了可是要倒貼錢的哦，所以會出現破產，模擬盤不會。”王磊說。
在這些玩虛擬盤投資客眼中，“實盤配資平臺”，除利息率高會穿倉外，還有諸多限制，有些實盤平臺單隻票不可能全買，要分兩隻股票以防止穿倉。
玩過幾個配資平臺的王磊，還遇到過比較“實盤和虛擬盤交織”的極端情形：“行情漲的時候，給你實盤交易，這樣你賺的錢就是市場上的錢；行情不好的時候，給你虛擬盤，這樣你的保證金就得乖乖給他。”
張飛律師告訴記者，虛盤交易平臺的盈利邏輯和模式，面臨較大的法律風險。如上述劉某某訴寶尚配資案件中，法院最終認定，寶尚配資在不具備股票、證劵經營資質的情況下，通過撥打電話、QQ及微信聊天等多種方式，吸引客戶進行股票交易，併爲客戶進行虛假配資，操作股票交易軟件，與原告劉某某簽訂股票交易《委託管理資金協議》，違反法律、行政法規的強制性規定，相關協議應屬無效。
專業律師認爲，這類虛擬交易的僞配資公司，鑽的還是投資客不懂法律的空子。如果投資客稍有法律意識，那麼無論客戶賺錢還是爆倉，都可以起訴配資公司，配資公司都面臨賠償的巨大風險。以上述劉某某案件爲鑑，即便爆倉，客戶也能以上述理由起訴配資公司，以非實盤交易爲由要求返還全額本金和利息； 像肖俊礁這類因盈利多而被拒兌的客戶，也可以起訴平臺公司返還所有盈利。除非平臺公司能拿出客戶在簽訂協議之前就已知平臺爲虛擬交易的證據。
無論硬幣扔向哪一面，一旦此類訴訟案件多起來，僞配資平臺將難以爲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