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電玩學日文到「學日本」!日本電玩文化的巨大影響力

▲如果有人問我要怎麼學好日文我會告訴他找個遊戲裡自己喜歡、或是覺得個性、年紀和自己相似的角色,徹底地模倣角色所講的日語,包括用詞文法甚至語氣,大概不到三個月,你就會發現自己的日文突飛猛進。(圖/翻攝自pixabay,下同)

作者:蔡亦竹摘自:方格子出版《蔡桑文化塾:從娛樂出發的日本史》

●精選書摘

我很愛打遊戲。如果讓我選一個生涯最喜歡的遊戲,我一定毫不猶豫會選擇《人中之龍》這個日本黑社會遊戲的經典。

這個二○○五年首作問世的遊戲,本傳和外傳作品加起來已經超過十多部,算是SEGA的看板遊戲之一了。就結果論來說,《人中之龍》當然是個獲得巨大成功的系列作,但是這個傳說級的作品,從構思到上市的過程可說是極端辛苦。理由也很簡單,就是這種黑暗成人向的題材,被許多人質疑、擔心會不會在以青少年爲主流的遊戲市場「爆死」。

雖然在人中之龍之前,同樣開放世界型遊戲、也同樣以黑社會作爲題材的《 GTA》已經在歐美獲得極大成功,但是在東方社會要推出類似的遊戲,還是讓相關人士膽戰心驚了許久。不過就像後來大家都知道的結果,《人中之龍》成爲日本遊戲的經典作品之一。

當然這歸功於過去日本就擁有各種極道相關娛樂作品的次文化傳統,關於這點我也曾經在網路媒體上寫過一連串的介紹與分析。有很多朋友認爲深受日本影響、並且擁有「優良」黑道娛樂文化的臺灣,其實也有潛力發展出像《人中之龍》一樣的優秀遊戲作品,不過這就得看臺灣文創能量能發展到什麼程度,而且得看臺灣是不是能夠不再繼續重理輕文、重技術輕思考,並且不再死抱着腐儒僞善思想,走向創新之路。這些不是我們能夠掌握的,我想跟大家談的,是遊戲對我本身的影響。

我的遊戲生涯,應該是在國小三年級第一次到有錢的同學家裡接觸到紅白機時開始的吧。在三十多年前我剛聽到「任天堂」這個名字時候,那臺紅白配色的神機一臺要價四千八百元,所以家境不是很好的我,第一次擁有自己紅白機居然要等到四年後的國一了(而且有錢可以買的過程還很離奇,感謝我阿公XD)。

不過愛打遊戲的我,卻連在遊戲的喜好上都從小就顯示出自己的與衆不同—講難聽就叫假鬼假怪兼機車。同年紀的小朋友都在玩《超級瑪利》等熱門遊戲,我的最愛除了

《影子傳說》還勉強擠得進主流之外,還看不懂日文的小朋友最喜歡的竟然是《三國志》、《信長野望》和《月風魔傳》、《不動明王傳》等偏冷的遊戲。很大的原因是對我來說紅白機不只是遊戲而已,那是個通往未知但是又充滿高級感的鄰國日本的魔法盒子

我從國小三年級變成了大學生,又變成了去日本留學的碩、博士生,然後到今天的怪異大叔,紅白機也變成了超任、又變成了 PS、 DC……現在則是放在客廳的黑色扁平藍光機器。但是不變的是,遊戲機在我成長過程中,一直是我通往日本文化的魔法盒子。

第一次接觸到《人中之龍》的時候,我還是個會日文、但是不管是在社會文化或是各種口語都還很嫩的菜鳥(雖然現在也沒多老先覺就是了)。所以第一次開打的時候,這個遊戲真的讓我驚爲天人。畢竟,我在學日文前往東京交換留學時的啓蒙讀物就是日本著名暗黑小說家馳星周的《不夜城》。

這些有關黑社會的中二浪漫,我在之前的文章內容裡都提到過。但是身爲FB人中之龍社團的「支配人」,這次我要跟大家介紹另一個人物。這個我心目中「男人中的男人」,不是遊戲的主角「堂島之龍」桐生一馬,而是另一個重要角色真島吾朗。因爲真島纔是我在日文學路上的心理投射—就是那種和人不一樣,看起來異類但是好像又有點特定軌跡的古怪性格。

剛剛也說過,和同年代男生們一起投入日系遊戲洪流的我,當然不免俗地也會玩所謂的主流遊戲。但是大部分時候我喜歡的都是接觸時似懂非懂、整個電玩店幾乎只有我會玩的奇怪遊戲—因爲家裡沒什麼錢再加上老杯老木不給買任天堂的我,在國小畢業前都只能去十塊十五分鐘的計時電玩店過過乾癮

在《快打旋風》帶起的大型街機熱潮前,臺灣就發展出這種家用電視遊樂器加掛計時裝置來賺小孩錢的獨特現象,我一直覺得是臺灣社會生命力和靈活思考的代表之一。而兩種特性其實都是文創的重要起爆點,就不知道爲什麼後來的臺灣沒有繼續發展,而死命地往某個「唯一活路」跑,結果跑到現在也半死不活這樣。不過這種小朋友的街頭文化當然不被父母師長允許,所以我們當時泡文具店玩具店打這種計時遊戲或是在旁邊過乾癮,還得擔心學校訓導主任來登記名字,甚至是父母突然跑來拉人回家一陣爆打。理由就是「玩電動玩具擔誤功課有害身心」。

然後我今天公費留學回來在大學教書啦!!

回頭看來,我會開始對日本產生興趣、甚至日後選擇日文當成自己專業,再到日本完成碩博士學業,一切的原點都是國小玩具店裡那個帶我脫離空間限制、直飛日本的魔法盒子。但是這些過程並沒有受到太大的鼓勵,而且除了父母師長的壓制之外,電玩店裡也充滿小朋友間的各種奸險

在那個偉大的時代,大孩子勒索小孩子的事根本日常—畢竟社會上最紅的都是十大槍擊要犯,所以最近在網路上看到什麼「以前是多好的年代然後現在多爛治安多差」的長輩文,我都會懷疑這些人是頭去撞到了還是那段時間他都在印度洋的鮪魚漁船上。

我想除了我之外,也有許多朋友正是因爲電玩而成爲了三國迷或戰國宅,我也是因爲遊戲而打開了生涯事業的大門。在語言學習上,《同級生》強化了我對日文裡女性用語的熟悉度(男女的用詞真的不太一樣)還有高中屁孩的說話方式,《特攻神諜》(現在叫《潛龍諜影》)讓我更能運用成年男性的詞語運用,《人中之龍》更是各種社會氣口的大集合。很多人會告訴你這些書本上都學得到,但是對坐在書桌前就想睡的我(沒錯,我的職業真的是大學教授),哪有什麼比遊戲這種又有互動性又有聲光刺激更有效的學習媒介啊!

上一代不懂的,就是他們一直都覺得「學習」就是要正襟危坐然後手裡拿着大文豪的作品。雖然他們一定不知道在明治時代之前,日本社會一直把小說、甚至文學當成是不入流、沒有用、玩物喪志的勾當。到了社會接受文學的價值之後,就有一羣結果論的傢伙出來告訴你文學多重要人要有內涵玩電動的都沒水準沒用,然後在電玩獲得市民權,像《 GTA》這種大賺六十億美金的遊戲出現、日本首相穿着瑪利歐服裝爲奧運宣傳之後,這羣傢伙再度出現跟你說臺灣創作力萎縮啦沒有希望啦這樣。

你仔細觀察一下這些出來「哭枵」的大德們,跟幾十年前說電玩不入流的人重疊率有多高。

所以人生一路走來,我一直慶幸沒有被這種功利論影響甚至打敗。如果搬到國際來看,你就知道那種功利論思考是多麼矮小、淺碟又「不識字兼沒衛生」。在遊戲裡,我學到了日本的歷史、社會和風土民情。雖然這些元素都是很入門、簡化,或者帶點曲解和誇張的,就像你在東京不會看到身穿破爛道服武術家在路上和人打架還會發出波動拳一樣。但是這些大人眼裡的光怪陸離、喪志玩物,卻是讓人想要進一步瞭解更多的最佳啓蒙導師,就像國小三年級覺得穿着武士盔甲的月風魔帥斃瞭然後日本一定真的有這種「魔人」的我,現在成了寫書解說日本文化的大學教員。

回想起自己的學習過程,我真的該送個「惠我良多」的匾額給動漫和電玩這兩大日本次文化媒體。而在純語言學習上,遊戲也是極棒的教材。因爲我們每個人在玩遊戲的時候,總會有幾個自己覺得很帥或是很喜歡的角色吧?在學習語言的初期,「模倣」是最重要的過程之一。

如果有人問我要怎麼學好日文,我會告訴他找個遊戲裡自己喜歡、或是覺得個性、年紀和自己相似的角色,徹底地模倣角色所講的日語,包括用詞、文法甚至語氣,大概不到三個月,你就會發現自己的日文突飛猛進。如果你已經在日常周遭可以運用日文的環境,像是在日本打工渡假的話,成果會更明顯。因爲對你來說,這纔是「活的日文」,比任何王牌教科書參考書都還有用。所以今天我能在日本相關學習上有一點成就,真的該謝謝真島兄貴,謝謝斯內克,謝謝科拿米和史克威爾

謝謝電玩,這個上天賜給我們這個世代的最佳禮物。

★本文經方格子授權,摘自《蔡桑文化塾:從娛樂出發的日本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