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話》醜化80年代的臺灣──陸劇如何演臺灣(三)
1970年警備總部主辦的「泰嶽五號」軍民聯合防空大演習,於十日下午舉行最後一個梯次的實兵演習,演習統裁官劉玉章上將親率統裁部人員巡視演習實況。(邱維國攝)
《原鄉》劇中刻畫的警總,幾乎可以被形容是個「無所不能、無惡不作」的機構。僅在劇中安排的情節就包括了查禁書刊、羅織罪名、逮捕刑求、致人喪命、製造火災、剝奪工作、威脅蒐證、僞裝詐騙、佈線社區等。
例如劇中的路長功在電話中回答部屬有關查禁書刊時說到:「鄉愁詩抄?直接到印刷廠查封!需要什麼法律依據?」(節錄自第2集);老潘交待路長功阻止嶽知春出國時,說到:「不管用什麼方法,都要阻止他,車禍、食物中毐、心臟病發……」(節錄自第2集);老兵董家強被捕之後,負責偵訊的警總幹員莊力奇向上級報告說:「已經把口供給他,背得差不多了!」(節錄自第5集);路長功在電話中交待怎麼處置人犯意外死亡時說:「要押送綠島,對,很聰明,然後就是犯人失足落水,怎麼這麼笨哪?我說他會失足落水就會失足落水,照我說的去辦!」(節錄自第10集)。此外在情節安排上還有直接逮捕「私入匪區」的老兵董家強,並在警總偵訊中死亡(第5集劇情)、逼瘋《原鄉》中所建構的警總,似乎只有一樁主要任務,就是監控偵防眷村,防堵老兵返鄉探視,甚至不惜以匪諜罪名妄加羅織。
事實上,就可知的紀錄進行互文性的考察,包括警總在內的臺灣情治單位,偵防中共間諜(即抓匪諜)主要是集中在1950~60年代,根據任職國史館編纂的侯坤宏在他一篇討論戰後臺灣白色恐怖的論文中指出,1960年代以後的偵防則是臺獨案居多。紀錄上最後幾次以「匪諜」羅織的重要案件,一樁是發生在1979年的「吳泰安匪諜叛亂案」,當時羅織的對象主要是高雄的黨外勢力領袖餘登發父子。
另一樁則是發生1980年的「葉島蕾叛亂案」,當時羅織的原因也是當事人有意以黨外名義投身地方選舉,這兩樁具體被羅織的匪諜案,對象都是當時正在崛起的黨外勢力,而非眷村老兵。畢竟時序進入1980年代的警總,所面對的主要挑戰是威脅國民黨統治正當性的臺灣本土反對力量。根據林清芬在其2005年出版的論文〈1980年代初期臺灣黨外政論雜誌查禁之研究〉中分析,警總在1980年代大量的查禁、查扣與停刊黨外雜誌,查扣數目從1980年的9件,升至1986年295件。
迄今爲止臺灣民衆對「警總」的刻板印象,主要都是來自對書刊的查禁,而非對眷村的偵防與老兵私下赴大陸的管控。再根據侯坤宏在討論白色恐怖所及於的相關社會部門,其中軍人部分涉及匪諜案主要也是集中在1950年代,並無眷村老兵私下返鄉被冠以匪諜遭逮捕的事例。透過史實事件與《原鄉》的互文分析,不難看出編劇是把當時警總將黨外人士羅織成匪諜的情節,置換到眷村老兵的身上。
在官方政策上,1980年代的臺灣官方對大陸尚堅持「三不政策」(不接觸、不談判、不妥協),對中共呼籲的「三通」(通郵、通航、通商)採取抵制的政策,不僅不允許老兵返鄉,也不開放雙方通信與通話,而老兵如果私下與大陸親友通信或返鄉探親,是否如《原鄉》劇中所描繪,會遭到警總逮捕或迫害?在有限的紀錄中,似乎並沒有這樣的記載。
根據周賢君所着的《爲臺灣老兵說一句話》中親身的回憶紀錄,臺灣老兵自1980年代開始嘗試與大陸親友通信,採取的方式是找人從香港轉信,但必須有門道,否則若經舉報遭警總調查,甚至會有牢獄之災。這意味當時在兩岸尚未通郵的前提下,警總確實有介入兩岸通信的情事,而大陸親友寄到臺灣的信件,警總都會先拆閱檢查再寄給家屬,他們也曾恐懼是否會被警總請去盤問,但並沒有真正發生。至於警總是否有在眷村設置暗樁偵測老兵私下赴大陸,甚至秘密逮捕羅織等情事,則未見任何正式記載。
《原鄉》劇中另外建構了一樁警總構陷的白色恐怖事件。即是劇中警總官員路長功之子路臺生的生父之謎。《原鄉》全劇接近尾聲之際,警總高層發現路長功的真實身分,其本名爲劉鎮邦,且其妹妹恰好在中共擔任高幹,於是刻意設計誘使其子路臺生追尋自己身世,發現自己生父石寶恆在年輕時因爲思鄉,向路長功借閱大陸出版介紹四川老家風景的畫報遭到調查,並離奇的意外死亡,整個過程路長功都沒有出面承認書刊是自己的,事後路長功內疚不已,遂娶了路臺生的母親以保護她安全,而石寶恆死亡的狀況,很明顯就是取材臺灣著名的陳文成命案。
按陳文成命案發生在1981年7月間,當時旅美學者陳文成回國期間,遭到警總保安處的約談,詢問有關他替《美麗島雜誌》募款事宜,事後卻被發現陳屍在臺灣大學研究生圖書館外的地上。而《原鄉》劇中的石寶恆也是被警總約談次日就在政治大學研究生圖書館墜樓死亡(按:政治大學並無研究生圖書館),這也使得《原鄉》這段影像文本與史實事件文本呈現了某種互文性關係。
由於現存的檔案資料很難還原警總當年的形貌,因而陸劇《原鄉》對警總的建構,就有很大部分屬於編劇的想像與創作了。在再現策略上,陸劇《原鄉》將警總塑造成一個在臺灣幾近無所不能、無惡不作的政治巨靈機構,這反映了怎樣的思維呢?首先,警總在臺灣民間印象中,本來就是一個負面的象徵符號,醜化或是批判警總在臺灣無論如何都是「政治正確」。
其次,陸劇《原鄉》的定位主要還是大陸觀衆羣,建構警總這樣一個機構,等於是向大陸觀衆傳遞幾個訊息,除了陸籍老兵如何濃烈的思鄉心切外,最重要的是臺灣有一個叫警總這樣的機構,無所不用其極的阻斷老兵這種渴望、甚至還利用其返鄉的渴望,羅織誣陷其爲匪諜,換言之,大陸觀衆若僅只是透過此劇來認識臺灣的政治體制,那就誤導得很嚴重了。
再其次,陸劇《原鄉》藉由時間的錯置與歷史的挪移,將警總在1950~1960年代的作爲轉嫁到1980年代,塑造一個不重視人權、監控人民生活,甚至根本不民主的臺灣,對於1980年代臺灣的解除戒嚴、自由化與民主化的改革,幾乎完全沒觸及。這樣的敘事策略,經廣電總局與國臺辦的背書,在2014年央視的黃金檔播出,顯示大陸官方期待大陸觀衆所識讀的臺灣,並不是一個令人親近且想望的臺灣,而是一個警總統治、流氓橫行、個人人身安全不得保障的臺灣,雖不致說這是在全面醜化臺灣,卻是個負形象建構的臺灣。
【本系列完】
來稿請寄:[email protected],史話專欄歡迎書摘合作與歷史相關文章、照片投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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