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古城的新氣象(我與一座城)
蚺城霞光 胡紅平攝
蚺城山與儒學山牽手,向着錦屏山蜿蜒,環抱着的星江生髮出無盡的氣象。粼粼波光之中,古老的渡口埠頭還在,朱熹命名的廉泉清澈如初,然而星江河畔卻早已是景觀橋拱立飛架。古樸的婺源延展開來,呈現出一江兩岸的城區格局。
婺源縣城又稱蚺城。蚺城,得名於五阜起伏的蚺城山。那“瑞虹、環帶、嘉魚、寶婺、絃歌、壁月、保安、錦屏”八大城門,儼如歷史的時間戳。城內,粉牆黛瓦的民居,氤氳着水墨的氣息。鱗瓦間,屋檐下,飄逸的是居民日常生活的市井味道。
山環水繞,婺源顯得質樸而靈秀。順着保安門的石階而下,是小北門埠頭。洗衣婦女在水面撩起的漣漪,水邊玩耍孩童的嬉鬧聲,像是按下了時光機的回放鍵,讓我與婺源的過往在水面上一圈圈地浮出。
那是上世紀八十年代初的一個秋日,我揹着帆布書包從大鄣山沿輪溪而下,轉校到了縣城讀中學。彼時,婺源只有星江大街兩側的一所小學和一所中學。進出縣城,只有西門是鋼筋水泥大橋,其他的都是木橋與浮橋。
畢業後,幾經輾轉,我留在了縣城工作。當時,我的工作單位就在星江河畔,與廉泉只隔一條馬路。和廉泉做鄰居多年,有時遠方的朋友來了,我便提壺去廉泉取水泡茶,與來客共同分享一份古城的甘甜、愜意。
真正讓我沉下心來解讀婺源,是十幾年前調到縣文化館工作之後。十字街19號的二層磚木小樓,是與縣圖書館合用的辦公樓。在那裡,我逐漸讀到了李白、蘇軾、黃庭堅、宗澤、岳飛等歷史人物與婺源的交集,讀到了朱熹等先賢在婺源留下的文脈,以及這片土地上千年傳承的耕讀之風。
我試着從婺源出發,沿着時間的河流去追尋他們。可有時候,他們留給我的,卻只有一個個遠去的背影。
未曾改變容顏的是蚺城山,至於山上的“溪山第一樓”、山下的“紫陽書院”,我只有去西湖蕩的擔水巷中聽老人講古了。“咕咚”一聲,水桶落在古井裡,傾斜、汲水、提起,老人一氣呵成,而他講述起“溪山第一樓”的來龍去脈,卻是模糊的。
婺源的肌理實在是神秘,我想要親近她,常常需要通過一條河流、一棵古樹、一塊城磚、一條深巷,抑或是一口古井。婺源的街巷之中,遺存有許多古井,唯獨虹井是在朱熹故居的小院裡。“道寓斯人,如水在地;汲之益深,有味外味。”想來,朱熹父親朱鬆在爲虹井題寫井銘時,已經有了超出井水之味的體味。
夜裡,南門街一片靜寂,我與妻子住的閣樓與虹井近在咫尺。
對一座古城作深度的注視,是需要耐性與時間的。走進婺源青石板的街巷,那鱗次櫛比的古舊與深幽裡,處處彰顯着張力――先儒街、儒學前、大廟街、武營巷、衙前巷、龍船巷、四柱牌樓下、八角亭下……婺源有六十多條葉脈狀的街巷,那是一個怎樣的歷史縱深呢?
時常,我獨坐街巷中,望着屋檐之間擠出的一線天光,聽到的是彈棉花的聲音、踩縫紉機的聲音、敲鐵皮的聲音、剖竹起篾的聲音,倏忽由遠及近,又漸漸遠去。
每一次,我都恍若有穿越時空的感覺。
從清代舊志的手繪圖上看,婺源的城郭受三面環水的影響,歷史上沒有多大的變化。我常以爲,婺源縣城小有小的好處,比如上下班可以選擇步行。甚至,早晚可以從新城區走到老城巷口,站着等一箅氣糕或一籠韭菜豆腐包子蒸熟出鍋,或者直接坐下,等攤主炒一盤螺螄嗍嗍。如果願意,還可以走去廊橋上聽徽劇票友吹拉彈唱,抑或去星江河畔看老者垂釣。
一晃,又是幾年了。代替十字街19號的,是鐘鼓樓,是武營廣場,往前是“文公闕里”牌樓下的街市。新城區呢,變化可謂日新月異,文公路、書鄉路、天佑路、文博路、才仕路縱橫交錯,新建的幼兒園、小學、中學、茶葉職業學院、文化館、圖書館、博物館、非遺中心、徽劇傳習所,還有體育中心與高鐵站,無不顯示着一座縣城的發展與更新。
所有這些,一條河流都在見證着。
事實上,星江是江西五大河流饒河的源頭之一。每天我在星江河畔徜徉,就是漫步在饒河源國家溼地公園保護區範圍之內。生活在婺源的居民是幸福的,在城區的星江河面上,就可以看到白鷺飛舞、鴛鴦嬉戲,不用走出五公里,還能捕捉到靛冠噪鶥、中華秋沙鴨的身影。
婺源,是我棲息的地方,也常常走進我的創作之中。這座位於贛浙皖邊界的古城的氣質,星江河流的浸潤,以及生活在古城裡的人,不斷地影響着滋養着我。貼近婺源,貼近星江,就貼近了我的精神原鄉。
一年四季,循環往復,有了天光雲影,有了波光瀲灩,有了鳥語花香,一座古城的氣象,在星江河畔盪漾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