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國寫真】彭怡平/臺灣人,你找到自己的安格爾小提琴了嗎?
▲拉雪茲神父公墓是巴黎著名的公墓之一。(圖/彭怡平攝影,出自《安格爾的小提琴》。請勿隨意翻拍,以免侵權。)
●彭怡平 Yi-ping PONG/臺大歷史系畢業,法國巴黎索爾邦大學造型藝術所電影電視系博士,專攻劇本、紀錄片拍攝與電影藝術的研究。通曉法、日、英、德、拉丁文。《風雅堂》藝術總監。着有十餘本攝影文學及藝術專書。多次應邀在國際舉辦個展。爲文化部、國藝會、臺北市文化局獎助藝術家。從事跨領域的藝術創作,兼具藝術家、攝影家、作家、策展人、紀錄片導演等多重身份。最新代表作《這纔是法國》
翻開法國的《世界報》,總有一頁的篇幅刊載着國際藝術家過世的消息、或者某某人出生、紀念某人。比如2019年3月29日甫過世的新浪潮之母安妮‧華達,法國各大報就以頭條來報導與紀念這位女性藝術家過世的消息。安妮‧華達如此重要,因爲她的電影、攝影、複合媒材的作品?如果我們仔細閱讀這些報導的角度,不難理解,因爲安妮‧華達終其一生熱熱切切地活在激情中。只有死亡才能迫使她停止創作。換言之,如果後人來撰寫安妮‧華達的墓誌銘,或許會寫上這個兩句:「安妮‧華達以其作品與其性格,備受世人景仰。」
千篇一律、階級壁壘分明的亡靈國
那天在鄉間小路開着車閒晃,開到路的盡頭,赫然發現一片光凸凸的山丘上,放眼望去,盡是一座又一座的墓碑。每一座墓碑,除了上面刻的名字不同、佔地面積的多寡以外,形態與樣式多大同小異──姓名、生歿年份、簡單的幾句彰顯其在世功勳。這不由得讓我想起位於菲律賓馬尼拉的華人墓園。
這座墓園宛若一座城市。貫穿中央的大馬路「日落大道」(Sunset Boulevard),與1950年比利懷德編導的黑白片同名。緊臨馬路兩旁的是獨門獨棟的豪宅,正對入口的是一間非常寬敞的客廳,牆面掛着祖先的肖像畫,屋內還安裝了空調設備。每逢四月五日清明節當天,他們的後裔就會相偕來此共聚一堂,在此唱歌跳舞聚餐。位於日落大道兩旁這些獨門獨院外側的,則爲中產階級的墓園。每一座都是中規中矩、整整齊齊、小心翼翼地佔據着不多不少的一方天地,似乎連過世以後都必須遵循規範,跟在臺灣各地看見的無分軒輊。位於中產階級區邊上的,即一圈以黃土圍繞着的土丘,土丘上插着一個又一個木板或者石塊,這裡即菲律賓人口中所說的無名氏之墓。
▲拉雪茲神父公墓。(圖/彭怡平攝影,出自《安格爾的小提琴》。請勿隨意翻拍,以免侵權。)
相較於臺灣與華人墓園。巴黎的墓園,經常使我流連忘返,我在這些墓園內欣賞着每一座墓碑上的雕像,他們的體態萬千、神情栩栩如生,刻在石碑上的銘文可能是一首詩,可能是關於這個人的故事,也可能什麼都沒有,任由藤蔓植物覆蓋了整座墓碑,象徵了「人來自於塵土、迴歸塵土。」我就是在這片被藤蔓層層遮掩的自然簾幕後,意外地發現法國攝影師納達(注1)的蹤跡。原來生前的繁華似錦,走到最後,卻選擇以最安靜、最不着痕跡的方式離開。
屬於人生的那把「安格爾小提琴」
靜靜地躺在斯芬克斯獅身人面像下的奧斯卡‧王爾德。他的墳前永遠簇擁着紅色玫瑰花,石碑上印滿了鮮紅的脣跡,彷彿王爾德從未離開人間,英姿勃發,佇立於人羣中,接受衆人對他的熱情禮讚。那些因難產而被迫分離的母與子,在另一個世界重拾母子親情。死亡,從不是充滿哭泣與悲傷,反而經由藝術轉化成爲生命的再一次延續,並以一種更爲純粹與完美的狀態呈現。
▲拉雪茲神父公墓裡的雕像。(圖/彭怡平攝影,出自《安格爾的小提琴》。請勿隨意翻拍,以免侵權。)
然而,在這座墓園中,最令我印象深刻的,卻是法國人爲安格爾豎立的一座白色紀念碑。墓碑上刻着這麼簡簡單單的一句話:「安格爾以其性格與作品,光榮地活過此生。」我不太明瞭這句話的意思,卻念念不忘。直到沒隔幾日以後,一位法國友人問我:「妳是否已經找到妳人生的安格爾小提琴?」我這才明白,安格爾終其一生賴以維生的是他的繪畫,而他內心最鍾愛的,卻是拉小提琴。所以,每當有人到他的畫室來參觀,他總要引領藏家來到他的秘室。秘室中只放着一張椅子,椅子上有一把小提琴。他拿起小提琴,在客人的面前一拉就拉上好幾個小時,拉到客人落荒而逃,他仍不改其志地拉着……。
故而,法國人以「安格爾的小提琴」一語,泛指「終其一生的嗜好,但不賴此維生。」這樣的人生態度影響後世甚劇。臺灣人畢生以追求功成名就、光宗耀祖爲目標,卻往往忽略了人生中最重要的是培育一個興趣。這個興趣遠比正職還必要,法國人往往爲此投入無以計數的時間、精力與金錢,卻從中尋獲人生的滋味,難怪,法國人總說:「窮盡一生,我也要找到屬於我人生的『安格爾小提琴』。」
注1: 納達(Nadar,1820~1910)是法國十九世紀著名攝影家,也是第一位登錄熱氣球拍攝鳥瞰巴黎的攝影師。爲同時代名人留下肖像而聞名於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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