衡中高考家長縮影:有母親陪考3天 老父親盼女兒考軍校

在高考這一道人生大考面前,家長孩子一樣都是應考者

6月9日,是河北省高考的最後一天。中午過後,衡水市衡水中學西臨的一條新建公路上,早已擠滿了前來迎接考生的家長們,她們三五成羣,相談甚歡。與全國各地的考生家長一樣,衡水中學考生的媽媽們也穿上了各式旗袍或喜慶的紅衣服,手捧鮮花,緊盯着校門口,等待着那個熟悉的身影出現。

對於考生來說,踏出校門的那一刻,是結束,也是新的開始。對於陪伴他們的父母來說,也將迎接人生一段新旅程

河北“新高考”第一年

今年是河北省實行“新高考”後的第一年,時間從6月7日-9日,共3天。“新高考”採取3+1+2模式,即統考科目3門(語文、數學、英語)+歷史、物理選擇其中1門+政治、地理、化學、生物選擇其中2門。

衡水中學考生出來後,和同學、老師合影。 澎湃新聞記者 張家然 圖

一位當初中老師的家長告訴澎湃新聞,“外面對衡水中學的討論很多,其實我們家長不怎麼關注,有哪位高中生不辛苦的?不辛苦考不上好大學啊,孩子能學好就行。”

幾位中年婦女聚成一團互相打趣說,現在能生二胎三胎,要是老大盡力了沒考好,也不怕,還有老二老三

有些商家也瞄準了這一推銷的良機。最多的是有償協助填報志願的各類機構,他們印製了小卡片,或拿着宣傳單頁,逢家長便發,甚至拉起各大微信羣。有的推銷者打着“衡水中學高考高分畢業生清華北大的大學生”等名號,一次服務費高達三四千元。還有不少駕校眼科醫院的推銷者也來湊熱鬧。

6月9日下午3點半左右,衡水中學第一批考生陸續走出校門。他們有的滿臉疲憊,和家長相擁而泣,直言“壓力太大了”;有的和家長有說有笑,期待高考分數出來,再決定報考理想的院校和專業;還有的老師衣服上寫滿了畢業生們的簽名和留言,“以夢爲馬,不負韶華”“加油”……

衡水中學校外等待的考生家長。 澎湃新聞記者 張家然 圖

“陪考”媽媽:不圖啥,只爲心安

爲了給衡水中學的考生營造良好的考試環境,衡水市交警部門衡中周邊進行了臨時交通管制

在衡水中學東北隔離線之外,李梅化名)席地而坐,6月9日是她“陪考”的第三天,雖說是陪考,但是自考試開始以來,她並沒有見過女兒一面——衡水中學高考期間也是全封閉的。

“我從開考第一天就來了,擔心考完找不到地方停車,就提前搶佔了一個車位。雖然見不到孩子,但能離她近一點,不都說會有心靈感應嘛。再說萬一有個突發狀況,咱也能第一時間應對。”李梅這樣告訴澎湃新聞。

衡水中學東北門的門口。 澎湃新聞記者 張家然 圖

“雖然孩子學習比較優秀,也沒讓我操過心,但是高考是孩子一生中的大事,身爲母親,我必須要儘可能地支持和守護,希望我陪在她不遠處,能給她帶來好運。不讓見孩子也好,萬一家長哪句話說的不對,影響了孩子考試可就麻煩了!”李梅稱。

李梅有兩個女兒,倆女兒年齡相差十多歲,不過姊妹倆都是在衡水中學讀的高中,大女兒現在已經在衡水本地的銀行工作,本也想來陪妹妹高考,但是因懷有身孕,便安排朋友來給媽媽搭把手。

“衡水中學的管理很正規,三週放一次假。這個學校的老師真是負責呀,沒黑沒白地陪着孩子們。”對於衡水中學的教學模式,李梅很是認同。

李梅二女兒選課選的是物理、化學、政治,政治考試於6月9日15點45分結束,收拾完東西,她要等到18點多才能從學校出來。

6月份的河北,天氣炎熱,有時還颳起陣陣大風,吹得風沙四起。李梅拎着幾瓶冰飲料一直默默等着,“其實當媽的陪考也不圖啥,只爲一個心安”。

有的衡水中學考生家長準備了鮮花。 澎湃新聞記者 張家然 圖

68歲的農民父親:沒有苦中苦,就沒有甜中甜

馬路邊,家長們的小轎車規整整地列成兩排,顯眼處停放着一輛三輪車。跟那些手捧鮮花,穿着旗袍,打扮光鮮亮麗的家長不同的是,兩位頭髮花白的老人,一位68歲,一位71歲,他們在此等候即將高考完的女兒。

在校門口外等待的家長。澎湃新聞記者吳怡

考生的父親倚着三輪車,母親則坐在車上。他們家住在衡水市北邊,離這裡有15公里遠。兩位老人,望着來往的人流,小聲嘀咕:“他們都拿着花,我們是不是也應該買點什麼給閨女?”

雙手交叉抱在胸前的父親不知道是微笑還是苦笑,“不知道呢,也不知道買啥。”他穿着有些破舊,手指甲裡嵌着泥土,常年勞作的雙手粗糙、皮膚皸裂。

“種地,我們就是農民。”考生的父親陳軍(化名)告訴澎湃新聞記者,他跟老伴以種麥子爲生,家裡有兩個孩子,還有一個兒子。

陳軍結婚的時候就已經四十多歲了,女兒今年19歲。他擔心自己的身體,主要不是爲了自己,而是爲了女兒,爲了這個家。“身體沒病就沒事,一出問題就麻煩了,不出別的意外就沒事。”

陳軍說,自己的女兒在衡水中學讀書,每年學費要一兩萬元,三年下來費用達到五六萬元。“壓力大那也沒辦法,壓力大也得上啊。當父母的就是得這樣,供不起也要供。孩子上進,不上進那也沒法子。”

當記者問他,攢錢難不難,錢是怎麼攢出來的?這位老農民有些輕描淡寫地說,“那當然難呀,就是幹活吃飯呀。沒有其他收入,就是幹農活。我們就是靠血汗錢,現在歲數大了,出去打工,人家都不要我們了。我們確實更難,沒辦法。”

讓他自豪的是,女兒讀書成績好,從小到大都很優秀,每年都拿到獎狀,家裡滿牆都貼着她的獎狀。他興奮地用手比劃着,“獎狀都是一摞一摞的”。

“老師也挺喜歡她的,老師也喜歡聰明的孩子嘛,是不是?”他笑着問記者。

女兒平時也沒有跟他抱怨過學習壓力大。他視女兒爲“掌上明珠”,爲了讓女兒安心讀書,家裡大小農活都不讓她做。“她過年了都要20歲了,都沒讓她幹過活,連碗都沒讓她刷過,好好上學就行。”

身邊有些人並不理解他爲什麼要這麼做。陳軍說自己沒有讀過什麼書,接觸社會太早了,對女兒也是望子成龍望女成鳳。“他們這一代要是腦袋沒東西、沒有文化就毀啦!”

有小女孩拿着花在門口外等候還在高考的哥哥姐姐。 澎湃新聞記者 吳怡 圖

陳軍沒當過兵,但反覆提到想讓女兒報考軍校。這源自於他曾經的一段經歷。1976年,河北省唐山發生大地震,當時衡水市去了180多人,陳軍就是其中一個,他當時二十多歲。

他回憶,當年在那邊搬石頭,主要是開路,把東西弄走,有部隊也在那,救人救災。“我們是爲了救唐山人啊!地震太慘了,你們都是看電影看到,而我們是在現場親眼見到的。很多人被埋,死的人太多了。”

唐山大地震結束之後,陳軍又經歷了一些社會挫折,很長一段時間內他都不想結婚。他沒有把這些悲傷的回憶告訴女兒,希望她健康快樂地長大。

他對部隊很有感情,想讓女兒去軍校。軍校雖苦,但陳軍說,“不受磨練不成佛,不受磨練不成事,不鍛鍊不行啊,沒有苦中苦就沒有甜中甜。”

至於希不希望女兒以後回到衡水,自己怎麼養老?陳軍說,“都隨她,以後她愛幹什麼就幹什麼,她不用考慮我們,只用考慮她自己。養老嘛,那她也要先把自己照顧好。她沒事,我們就不惦記着了嘛,是不是?”

衡水中學把畢業學生的衣物打包運出來分發到家長手上。 澎湃新聞記者 吳怡 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