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定要守住崑曲的根
叢兆桓 資料圖片
【戲劇名家講故事】
我出生在1931年的大連旅順口,那一年發生了“九一八事變”,我一出生就趕上了亂世,過着殖民地生活,內心向往着革命。1949年,高中畢業的我滿腔熱忱加入了中國共產黨領導的華北人民文藝工作團,爲革命服務。
1957年,文化部成立了北方崑曲劇院(以下簡稱北昆)。於是我被調入北昆從事崑曲的傳承。坦白來講,當時對這門藝術沒有太多的想法,只是想着能夠做一枚革命的螺絲釘,讓我擰在哪就在哪發光。但到了北昆之後,在跟隨韓世昌、侯玉山、白玉珍、李宏文、白雲生、侯永奎等老前輩學習的過程中,我不僅被他們對藝術的執着精神所打動,也被崑曲這門藝術的悠久歷史、博大精深和非凡魅力所吸引,逐漸愛上了崑曲。
像韓世昌老師以演人物爲主,不分行當。演個武生就是武生,演閨門旦就是閨門旦,演《春香鬧學》裡的小姑娘,連走路都真跟小孩子似的以腳前掌着地,可愛和淘氣勁兒都能表現出來,這是因爲他平時就對生活細節有細緻入微的觀察,並且能靈活地運用到表演當中。
那時候我們學唱《思凡》,但誰也沒見過尼姑。韓世昌老師就帶我們到東直門那裡的白衣庵去觀察尼姑的生活,看她們怎麼燒香供佛,怎麼打坐唸經,怎麼種菜勞動。結果有次忽然下起雨來,大夥想起來韓老師家就在附近,就一起過去避雨。結果進門一看,屋外下大雨,屋內下小雨,師母和韓老師的孩子都端着臉盆在接雨水。我們這才知道,這位“崑曲大王”家裡的生活竟然這麼苦,但他仍然在堅持着教崑曲、演崑曲。
當時,崑曲經歷了“花雅之爭”的失敗和民國期間的戰亂,全國上下已是“歌者少”“知音稀”。許多老師傅、老藝人被迫改行謀生,但我的很多老師們無論日子再苦再難,也都沒有放棄。像白雲生老師,困苦的時候就在中山公園那兒的來今雨軒賣大碗茶,魏慶林老師還曾拉着木板車在衚衕裡賣大白菜,也要傳承這門藝術。他們對藝術真正的熱愛影響了我們這代人的一生。大夥跟着他們苦學古漢語、用古詩詞練嘴上功,下腰踢腿練身段,學習了近200出崑曲。
崑曲就像一個富礦,有太多寶藏需要去挖掘研究。我也曾向“南昆”“京昆”的老師們拜師學藝,像俞振飛、葉仰曦等前輩,很多都是我的老師。我全身心投入到這個事業上,到現在一共導了52出大戲,包括離休後的30年也一直沒有停下來。有人說崑曲文雅,一般人聽不懂。但“曲高和寡”其實不利於崑曲的傳承,我們也在努力做出一些改變。當時有一齣戲叫《千里送京娘》,我作爲編劇就跟侯永奎和李淑君老師商量,能不能寫一個通俗的版本,大家都很支持。後來這個戲創作出來由音樂家陸放譜曲,大受觀衆歡迎,至今全國l所有的崑劇團都還在演。
我這一輩子的事可以說是風風雨雨,歷經滄桑,但不管周圍的環境是什麼樣的,是順境還是逆境,就有一個初心,要守住崑曲的根。今年我快90歲了,年紀大了總有憂患意識,怕它丟了,怕它的魂沒了,今年年初,我還到北京大學和北大附中去給孩子們教崑曲,就是想把崑曲這門非遺文化傳下去。
不同於地方戲,崑曲是繼元雜劇後第二個全國性劇種。儘管蘇崑、湘昆、川昆等都各有自己的特色,但自明末清初歌者魏良輔的“水磨調”使用了南戲的唱法之後,崑曲迅速在大江南北流行,形成“全民癡迷兩百餘年”的局面。而且崑曲的歷史還可以往前溯源到很久,現在傳唱的300多個曲牌,都是從唐時代傳下來的。
從2001年崑曲入選第一批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到如今近20年間,國家建立了相應的法律來保護它,但崑曲的傳承當中還有很多東西需要後來人去解決。例如物質層面的形式,唱、念、做、打、舞蹈、臉譜、化妝、服裝都傳承得不錯,但非物質層面的傳承應該深入到靈魂,比如舞臺上的“範兒”究竟要怎麼去做,字頭字尾要怎麼咬,音韻、用氣要怎麼做,都需要好的老師口傳心授,花很大工夫去做好。
我覺得中國的傳統文化應該是科學化、大衆化的,放在全球語境當中,是多樣化的,應保留着我們東方文化的靈魂和民族文化的自信。像現在的孩子們喜歡的西方藝術:音樂劇、芭蕾舞等,都是經過30多年的普及教育,纔有了今天的局面。對於崑曲的傳承,我們同樣應該充滿信心,保持堅定的信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