志怪劇切莫沉迷於言情套路

影視銳評】

作爲現實與歷史題材的有機補充,以仙俠玄幻、志怪爲代表的東方奇幻故事,在影視創作中一直生命力旺盛。尤其在“想象力消費”得到張揚的近幾年,無論是主打仙氣飄飄的仙俠劇,還是以“修仙”逆襲代言少年成長的玄幻劇,都擔當過文娛市場的“寵兒”。近來,《司藤》《十二譚》《玉昭令》等作品先後播出,志怪題材劇又成爲話題焦點。

這幾部劇有的藉助科幻元素重生奇情帶到當代都市,有的用單元劇結構展現民國精怪異事,還有的在宋朝“捉妖記”的框架下勾連封神背景,不一而足。但幾乎每部作品都將重頭戲放在人與神怪往來的“跨物種戀愛”上,並且追求情感的極致表達。這種敘事偏狹也是近年志怪劇的集體選擇。在此影響下,部分觀衆甚至把“志怪”與重生虐戀、撒糖寵溺畫上了等號,將男女主角對手戲“甜不甜”視爲衡量劇集質量的重要指標。這又反過來對志怪劇創作形成反作用力

客觀分析,當下的志怪劇選擇把創作重心放在對異類相戀的浪漫渲染上,受到兩方面影響。一來,傳統志怪小說中確實存在不少流傳甚廣的異類婚戀故事。比如《搜神記》中的《董永》《河伯招婿》,《聊齋志異》中的《聶小倩》《連城》《嬰寧》等。不過,這些愛情故事不是對“反差感”“唯美主義”的刻意追求,而是植根於當時具體的社會與文化狀態。它們或體現百姓期待得到神仙庇佑以獲富足順遂的質樸情感,或傳達對衝破禮教之自由愛情的嚮往,並非爲了甜虐而自生曲折。二來,志怪劇的類型定位也決定了它對愛情戲和極致浪漫的追求。在現下創作實踐中,玄幻劇與志怪劇是兩個相關卻又有所區分的亞類型。前者多以人“修仙”爲主題,源於志怪文化裡鍊金求仙的“方士”傳統;後者以精怪成人爲主題,與原教旨的巫文化更接近。原本,這兩個主題都統歸於神鬼志怪敘事。但在市場層面,玄幻劇多被打造成偏向男性觀衆口味的作品,志怪劇則被定義成女性向劇集。再加上不少志怪劇本就改編自女生頻道的網絡小說,也讓志怪劇在言情道路上越走越遠。

志怪劇並非不能以愛情爲主題,但主創如果將注意力過多放在“如何將異類愛情浪漫化”的問題上,將影響作品深廣度的開掘。首先,筆墨過於聚焦男女主角關係的推進,會影響志怪世界觀的鋪陳。志怪敘事是高假定性敘事,觀衆要看得懂、有代入,首先要了解這個異世界的構成和規則。雖然中國觀衆大多受過民間文化神魔小說的薰陶,對神仙鬼怪體系有基本認知,但想要進入具體的志怪情境還需引導。有些志怪劇在拍愛情戲份時不吝篇幅,對涉及異能施展、起死回生、輪迴轉世等超現實情節卻敷衍交代。詳略不當,很容易讓觀衆摸不着頭腦。其次,追求愛情奇觀化,容易導致影像語言上爲刺激而刺激,敘事風格上爲反轉而反轉。由於與民間誌異同根同源,傳統志怪小說在婚戀描寫中不乏暴力血腥元素。但當志怪文化進入作爲大衆藝術的影視領域,就需有所揚棄。有些志怪劇爲追求極致風格,在情感描寫上設計沒有必要的囚禁、自殘情節,讓人很難認同。有些主創爲追求虐戀反轉的效果,不顧人物的性格心理邏輯,隨意使用重生、輪迴的編劇技巧,讓人物成長卡通化,情感發展淪爲兒戲,剝奪了志怪劇輸出嚴肅思想的可能性。再次,唯愛情論會影響志怪劇人物向內開掘的深度。相比現實題材創作,志怪劇的人物塑造有更大寓言空間。當神性、人性、魔性共處一個敘事情境,恰恰爲剖析人的內在複雜性提供了“手術刀”。所以,志怪劇如果敢於向內開掘,是有可能跳出怪力亂神的熱鬧錶象,塑造出凝重嚴肅人物的。部分志怪劇已嘗試着向這一方向努力。比如,《司藤》中的女主角司藤尋找她的分身白英併合體,便經歷了自我尋找、身份縫合的過程。但可惜的是,在兩者之間象徵着自我衝突的對峙戲太少,整部劇最矚目的還是男女主角的馴服與寵溺戲份。最後,過於聚焦異類戀情削弱了志怪劇映照現實的可能。志怪文化並非向壁虛構而生,早期的神鬼志怪書大多有博物性質,本就是因紀實目的而作。發展成志怪小說後,像《聊齋志異》這樣的集大成之作也被評爲“刺貪刺虐入骨三分”。這倒不是說所有志怪劇創作都要“貼地飛行”,而是希望創作者們保有關聯映照現實的意識。

發源於先秦,興盛於兩漢魏晉的神鬼志怪文化是中國奇幻的精神源頭,參與編碼了延續千年的民間文化心理。從先秦奇書《山海經》中的博物記載,到漢代《列仙傳》中記述的神仙體系,再到東晉《搜神記》中對神祇鬼怪傳說的集錄……志怪題材有豐富的典籍資源可挖掘,相當多的文化符碼可重構。從產業層面來說,志怪也是最有希望在大小屏幕上構建東方奇幻宇宙的題材。希望創作能儘快打開視野,跳出追求甜虐的言情套路,走出越創作越消耗的題材怪圈,向着瑰麗想象與達觀博物進發。

(作者:卞芸璐,系山東師範大學新聞與傳媒學院青年教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