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克·赫斯特:澳大利亞賣礦發財的好日子快到頭了
在2020年即將結束之際,澳大利亞與中國的關係卻在不斷惡化。這是一個具有全球維度的國家故事:南澳的葡萄酒、塔斯馬尼亞的龍蝦、昆士蘭的木材和西澳的大麥現在都因外交和戰略局勢惡化而陷入到了銷售困境。
但中澳兩國都需要在新冠疫情後獲取自身利益,這意味着儘管我們看到雙方互相猛烈攻擊,但各自都還沒有打出一記擊倒對方的重拳。
目前的假設是,澳大利亞備受青睞的鐵礦石出口是不受影響的。在2019-20財年,澳大利亞鐵礦石出口收入爲1020億美元,其中中國貢獻了849億美元(相當於給居住在澳大利亞的每個人約3400美元)。
礦產出口業是澳大利亞經濟支柱產業,圖爲澳大利亞總理莫里斯在採礦現場發表演說
在2019-20年間,澳大利亞鐵礦石出口佔全球鐵礦石出口總額的53%(其中大部分流向中國),巴西是第二大鐵礦石出口國,佔全球鐵礦石出口的21%,之後有一些無足輕重的鐵礦石出口國填補前五名空位,南非供應4%,加拿大3%,印度2%。
澳大利亞鐵礦石出口如此成功是基於以下有利條件,即我們的生產效率、礦物純度、地理位置和市場支配地位,再加上鐵礦石作爲大宗商品所具有的週期性特點。我們的出口商受益於這樣一個事實:在短期內,沒有任何國家可以替代澳大利亞助力中國的鋼鐵密集型發展計劃,無論是中國需要在國內發展後疫情經濟還是在國外推進它們夢寐以求的一帶一路項目工程。
中國在放長線釣大魚
中國知道,在沒有後備計劃的情況下,要想佔上風,唯一的辦法就是着眼長遠。中國是在2010年汲取到這條慘痛教訓的,當時中國鋼鐵協會(CISA)試圖聯合中國鋼鐵企業一起抵制進口澳洲鐵礦石,結果是該協會慘敗並使其下屬鋼鐵企業付出了慘重代價。
在此之前,確定鐵礦石價格的過程是通過主要買家和賣家一對一談判來確定長期合約的基準價格。由於在緊張的2008年談判中沒有基準價格達成,於是中鋼協被委任爲首席談判者代表中國鋼鐵企業進行談判。
隨着全球金融危機後鋼鐵需求的大幅下降,新日本製鐵公司(Nippon Steel)和澳大利亞哈默斯利鐵礦(Hamersley)達成一致,決定在2009年5月降價33%。但中鋼協推動進一步降價60%,它聲稱“這些價格無法反映出鋼鐵製造商和鐵礦石供應商之間互利共贏的關係。因此,中鋼協不能接受這些價格,也不會遵循這些價格……如果出現鐵礦石供應短缺的情況,中國鋼鐵生產企業寧願減產。”
2010年3月30日,即在力拓公司四名員工——胡士泰及其三名同事因受賄和竊取商業機密罪而分別被判入獄7至14年後的第二天,價格基準制度被放棄。
必和必拓和淡水河谷同意以現貨市場價格按季度進行結算。最初的季度價格約爲114.51美元/噸,這幾乎是2008年基準價格60.80美元/噸的兩倍。
價格上漲的主要原因是中國政府在全球金融危機發生後爲避免經濟停滯而實施了規模高達5860億美元的經濟刺激措施,隨後,中國鋼鐵需求猛增。但中鋼協拒絕接受新的定價體系,並試圖進一步抵制澳大利亞和巴西鐵礦石,以抗議轉向現貨市場定價體系。中鋼協負責人表示,“中鋼協呼籲鋼鐵企業和鐵礦石貿易商在未來兩個月內不要從……必和必拓、力拓和淡水河谷購買鐵礦石。”
但不到四周,寶鋼(一家中國央企)就簽字同意了現貨定價制度。中鋼協採取的策略來自於其暫時的義憤填膺,而這顯然沒有寶鋼的商業和發展衝動更強烈。
中國鋼鐵業的支離破碎也是阻止實施全行業抵制的一個重要障礙,尤其是在無法追蹤到每一批進口貨物的情況下。中鋼協的干預對其下屬鋼鐵廠來說是一個代價高昂的錯誤。
運費結算方式也根據新的價格機制進行了調整,在發生調整後的21個月內,中國進口商支付給澳大利亞出口商的船運租金大概是每月2.883億美元,這相當於中國鋼鐵業同期利潤的26.2%。
從惠特拉姆錯誤的價格下限政策中汲取教訓
鐵礦石市場的歷史被失敗的政府幹預行爲所塑造,有些市場干預行爲是經過深思熟慮的,而有些則稍顯草率。但這些市場干預行爲的最相似之處在於它們都謀求獲得短期利益,而沒有考慮到一個競爭激烈的市場將在較長時段內如何發展。
但也有例外,比如在20世紀70年代,日本就成功減少了本國對澳大利亞鐵礦石的依賴。
當時的澳大利亞總理戈夫·惠特拉姆(Gough Whitlam)將20世紀60年代的礦產和能源投資熱潮形容爲“礦產大劫案”,其明證就是澳大利亞哈默斯利鐵礦“在1966年至1973年間繳納的稅收僅爲可憐的0.2%”(1966年澳大利亞的私營公司稅率爲27.5%)。
1973年,惠特拉姆政府對鐵礦石實行了最低限價政策。在新的最低限價制度下,礦產出口需要每年審批,而且是隻有在出口價格達到了澳礦產和能源部所認定的“充分世界市場價格”的情況下,纔會獲批。
日本威脅說,它將轉而採購印度、秘魯和安哥拉等其它產區的鐵礦石。但這些都不過是虛聲恫嚇。
到了1973年,澳大利亞對鐵礦石供應的限制可能會降低日本短期的鋼鐵生產能力。與近40年後中鋼協的威脅不同,澳大利亞出口商沒有辦法推翻或規避政府強制實施的底線價格,這確保了出口限制是一個貨真價實的威脅。這次干預迫使日本談判代表同意漲價,而價格則上漲了一倍多,從1973年的6.62美元/噸上漲到1976年的14.57美元/噸。
然而在悄無聲息之間,市場的車輪轉向了,澳大利亞即將從來日方長的市場競爭中學上一課。
在澳大利亞實施價格下限政策干預市場之前,日本已開始擔憂本國的鐵礦石供應是否安全,因爲在1966年至1970年間,日本鋼鐵產量平均增長17.8%。惠特拉姆政府實施的價格干預政策促使日本投資財團通過購買鐵礦石開採項目的股權而非僅僅是簽訂長期合同來確保本國的鐵礦石供應。在1971年至1980年間,日本出資人投資成立了10家合資企業(4家在澳大利亞,6家在巴西)。
通過減少對澳大利亞的依賴,日本買家減少了澳大利亞政府幹預談判的機會,使其無法再強迫鐵礦石價格上漲。巴西出口商在歐洲和日本兩個市場遊刃有餘,這一競爭能力有效連接了全球市場。這也給了日本買家一個真正的選擇機會,使他們能夠在短期內將進貨渠道轉移到巴西並降低澳大利亞政府成功干預市場的機率。
巴西豐富的鐵礦石資源最終都將會被開採出來。但澳大利亞的行爲使日本更深切地意識到在戰略性大宗商品上過度依賴單一主導生產商將承擔怎樣的風險。而這一場景很可能有助於我們理解中國下一步所要採取的行動。
當惠特拉姆實施價格下限政策時,日本約48%的進口依賴澳大利亞。相比之下,在2019年,澳大利亞鐵礦石佔中國鐵礦石進口量的62%。
加大從巴西進口鐵礦石和最大限度地利用廢金屬生產鋼鐵是中國應對計劃中比較容易預見的部分,這麼做是爲了在中期內替補從澳大利亞進口的礦石。而非洲則是那張能替代一切的萬能牌。
根據17個礦山發佈的報告,有人在2013年預測西非和中非鐵礦石出口量有可能在2018年前每年增加481百萬噸。2011年,加拿大皇家銀行資本市場(RBC Capital Markets)預測,到2016年,非洲的鐵礦石出口能力將每年增加475 - 575百萬噸(基於對32個礦山的分析)。
近年來中國企業在國外投資了多個礦山項目 圖片來源:新華網
這些預測出現的時機是錯誤的,但那些礦石卻依舊在那。隨着巴西鐵礦石出口量的增長和更大規模的利用廢料,非洲有足夠多的鐵礦石可被用來削弱澳大利亞全球鐵礦石出口領頭羊的地位。
鐵礦石資源豐富的西非和中非國家一再證明了它們的風險評估師是正確的。不穩定的價格、反覆無常的政府以及一些令人難以置信的物流挑戰,使這些礦產幾十年未被開發。但一個新的現實是,十多年來,中國投資者在利比里亞和幾內亞等地進行的礦石開採活動已經趨於成熟,他們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有能力應付這種動盪的環境。
以臭名昭著的幾內亞西芒杜項目爲例。十多年來,開採這些概算儲量(2P)高達22.5億噸的高品位鐵礦石一直是間諜小說中的內容。有人在2010年做出預測,綽號爲“皮爾巴拉殺手”的西芒杜項目將在2015年達到年產量7000萬噸的目標。目前的時間表是到2027年達到年產8000萬噸。
雖然2015年的產量目標未能實現,但包括國企中國鋁業在內的中國企業對該項目有着濃厚的興趣。據報道,中國最大的鋼鐵生產商寶武鋼鐵集團正在動員旗下的鋼鐵企業與包括主權財富基金在內的金融機構以及從事基礎設施工程建設的主要建築企業一道開發這個延宕已久的項目。
寶武集團是全世界最大的鋼鐵製造商。該集團董事長陳德榮今年初在中國鋼鐵協會會議上邀請其他鋼廠高管共同開發了一個大型海外項目。寶武集團希望從銀行(35%)、鋼鐵廠(50%)和基礎設施承建商(15%)那裡籌集60億美元開發該項目。
然而,陳德榮似乎仍在努力促成可能的利益相關方達成共識。金融機構與鋼鐵企業有着截然不同的優先目標。銀行希望價格水平保持在高位,而鋼鐵製造商則希望價格下降。或許最關鍵的是,中國政府尚未下定決心開發這一項目。
中國關鍵的國家層級經濟規劃機構——大權在握的國家發改委還沒有對這個項目做出表態。目前,只有中層官員參與了這個項目。發改委的矛盾心理在一定程度上與一個更大的問題有關,即國家是否應繼續支持本國此前奉行的高投資發展模式。
但日益惡化的中澳關係是一個新出現的複雜變數。隨着習近平主席宣佈施行更加自力更生的政策,以及北京有可能將澳大利亞標記爲敵對供貨國,我們能否看到寶武集團的計劃破繭重生呢?
這對澳大利亞意味着什麼
澳大利亞的繁榮是基於中國消化我國礦石的好胃口,在今日出現令人擔憂的地緣政治僵局後,中國和澳大利亞都在談論多元化發展的問題。
爲了我國鐵礦石出口的健康發展,從長遠來看,澳大利亞希望泰國和越南等國能引領東南亞地區的新一輪需求。如果它們能將本國對鋼鐵的需求提高到發達國家的水平,再加上印尼等原本服務業經濟體加速發展本國製造業,那麼澳大利亞出口商在未來幾十年仍可能會享受到高價格和高需求。
如此有利的局面也意味着,中國建立替代生產基地和供應鏈的雄心仍面臨阻力。確保戰略貿易關係穩定是中國發展模式的一個組成部分,智囊們已認識到澳大利亞在全球鐵礦石市場上扮演的角色不容忽視。
然而,如果中國能夠將其建造高速列車和摩天大樓的能力轉化爲在遙遠地方成功開發鐵礦石項目的能力,那麼澳大利亞可能遲早要受當頭一棒。也許中國以後將會不言自明地發起抵制行動,但想要做到這一點就需要中國能在非洲大規模並有效率地開採礦石,而這正是其它曾經嘗試過這麼做的國家所一直沒能做到的。
(觀察者網由冠羣譯自澳大利亞《悉尼先驅晨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