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話】專欄：郭冠英》開始爲期兩週的軟禁生涯──228高雄暴亂的一角（四）

2006年，嘉義縣新港鄉林家望族擔任嘉義農校教師的林光前，二二八時被憲兵抓走後迄今下落不明，當年的警備總部司令彭孟緝答覆林家尋人公文，表示沒有抓林光前。（蔡長庚攝）

賓廠長看到我安然回到廠裡了，從嚴肅的臉容中綻出一絲笑容，揮揮手要我參加會議。我向他簡要的報告了輸油站的情形和暫時維持守護的安排。會議中幾位自稱臺灣員工代表的領袖向與會的外省籍高級主管們以臺灣話宣稱：這次事件的發生是由於外省籍來臺接收的官員，貪贓枉法，欺凌本省同胞，所以引起公憤。現在各縣市的臺灣同胞已紛紛起來響應臺北，各地都組織了維持治安和接收政府所屬的各項機構，從今天起你們外省來的職員，包括廠長在內，都不必上班了，把管理權交給我們。我們也不會爲難你們，或使你們受到傷害。你們只要乖乖的停留在宏毅新村宿舍內，不要跑出宿舍區，我們在宿舍區主要通道上都有人駐守。每天所要的蔬菜食物仍會有小販送進宿舍來，你們也可以找廚子騎車到左營去買菜。等到大局已定之後，我們會派船送你們回大陸。

大家面面相覷，看來已沒有討價還價的餘地。這位原來在材料庫任職的代表首領，已一反以往謙和的態度，一副儼然不可侵犯的神色。廠長無可奈何地向他提出幾點以工廠安全，物料安全的要求，希望他們以廠爲重，不要讓外人進廠任意破壞和盜竊。之後，我們這一羣外省來的高級主管都垂頭喪氣的走出煉油廠的大門，進入對面的宏毅新村宿舍區，開始爲期兩週的軟禁生涯。

和我同船到臺灣的王友彬兄嫂總覺得我們幾位住在單身宿舍裡的單身漢不太安全，因爲宿舍外面就是屬於海軍軍區的一片空地，沒有圍牆而是一條通往海軍司令部和宿舍的小路，所以他力邀我們住到他家去，反正是榻榻米，鋪上被子即可席地而臥，人多了還可以壯贍。李達海、虞德麟和我三人都應邀抱被住進了王府。王大嫂是烹飪好手，夫婦倆又都好客，我們經常也光顧他們家打牙祭，現在更是義不容辭了。這一次好像是在學校裡唸書時，逢到暑期放假。工廠里根本不能去。也不能上街，報紙也看不到了，只能憑無線電收聽一點外來的消息，全臺灣都很亂，使我們很難相信，這一片光復回祖國才一年的樂土竟會一旦陷入如此的困境，大有獨立成爲臺灣國的趨勢。

我們閒來無事，大家分析當前的情況，覺得這一次事變，起因於菸酒專賣局查緝私煙小販，在臺北街上發生爭執，員警使用了暴力，引起市民公憤。於是一呼百諾，造成了暴動。臺灣長官公署一上來措施不當，事件不斷擴大，以致波及全省。但可疑的是何以各縣市的響應如此迅速，並且好像早就有了這種組織，甚至高雄煉油廠這樣一個小的國營事業單位也立刻會有人主動出來接管了全廠，似乎不可思議。

有人傳說這次暴動的後臺是共產黨，主持人是一名姓謝的女性。我們認爲有共產黨地下工作者混入組織之內，這是非常可能的。鑑於抗戰勝利一年餘之後，各地共產黨的勢力已迅速擴大，使國民黨的軍隊備受威脅。由於共產黨部署的周密，他們也不會放過臺灣，一定會在臺灣佈置了幾顆棋子，以作爲日後擾亂臺灣治安，一舉攫奪政權的張本。

另一方的傳言說；日本人投降之後，臺灣總督府立刻自火燒島等牢獄裡釋放了大批拘禁的政治犯和地痞流氓，此外又有一大批爲日本人徵去服兵役的臺灣軍人也被遣散回臺，他們一時找不到職業，政府也未曾設法安頓，便成爲一羣不能安分守己，隨時會聚衆暴動的主要分子。

當然光復後來臺的一部份外省籍官員，狐假虎威，漁肉百姓，使臺灣人對國民黨政府失卻了信心，乃致員警干涉小販的一點衝突，成爲導火線，一發而不可收拾。以中油公司由大陸派遣來臺的工程人員和業務人員而言，到臺灣以後，莫不戰戰兢兢，各司其職，希望能在建設臺灣、振興中國的崗位，略盡棉薄，誰也沒有升官發財的想法。想不到事變驟起，前途難卜，無不痛心疾首。大家既然無事可做，便在王府上學打牌，消磨時間，再不然便是擺龍門陣，聽李達海兄的高談闊論，時間到也很好打發。賓廠長博學多能，嗜好甚廣，他愛好培育蘭花，臺灣的蘭花種類多，品種高貴，他已收買了好幾種蝴蝶蘭，精心培育。他愛攝影，在家裡裝了沖洗設備，自己沖洗，自己放大，可列入專家行列。他又提倡養名種雞，他從美國運來洛島紅、來克杭等名種雞的雞蛋，自己孵育，並向廠內同人推廣。所以他在這段軟禁期間仍忙得不亦樂乎，他說難得有這樣的假期，讓他能花點時間來發展業餘嗜好。

匆匆過了幾天，事件沒有結束，但四周還算平靜。我和李達海、虞德麟兄不好意思長期在王友彬兄府上打擾，便堅決的辭謝了主人的挽留，回到原來的單身宿舍，伙食團依然供一日三餐，但小菜愈來愈差，只能說勉強果腹而已。我們仍困守在宏毅新村的宿舍裡，渾渾噩噩度日。對外電話不通，消息也很隔膜。我們只聽說相鄰的海軍司令部和壽山上的要塞司令部並未向暴徒繳械投降，暴徒也不敢貿然發動攻擊。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