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艾俐》讓228仇恨終結在這一代

圖爲今年2月28日,受難家屬與民衆前往二二八紀念碑送花、鞠躬致意。(郭吉銓攝)

美國老布希總統以愛待人,雖然只當選一屆,但美國人認爲他和雷根是最值得懷念的近代總統,在他專業領導和人際關係中,展現了幽默和慈愛而非憎惡和仇恨。90歲時他還收養了貼身侍衛得白血病的兒子,爲了安慰這位爲化療而掉光頭髮的孩童,老布希發起自己辦公室部屬剃光頭,並且抱着孩童在陽光下照相,那幅畫面成爲美國人對老布希永遠的懷念。美國前參議員艾倫辛普在老布希的葬禮上說:「仇恨最先腐蝕的,就是裝着仇恨的器皿。」

228即將來到,每年到這幾天以族羣操弄爲主題的人又要再次大掀波濤。我來自外省家庭父親是軍人,從小228不管在學校或在家裡都是個禁忌話題,稍長我知道後,也做過一些研究,的確,當時本省人死傷,但也有外省人死傷,我聽到更多的是,外省人躲進本省人家裡,本省人也敞開大門保護他們,在那亂世,很多人都有本冤枉帳,仇恨繼續滾下去,是此恨綿綿無盡期,下一代在陰暗中成長。

作家張愛玲有句名言,因爲愛過,所以慈悲;因爲懂得,所以寬容。雖然講的對象是她先生胡蘭成,然而在大愛小情都一體適用。

我這幾年有機會研究1949年前的臺灣男女的羣相,他們孜孜求學,求上進,希望改變家境,也跟我父輩一樣去上大學或從軍,改變自己來自農村的命運。臺灣當時士紳揉和日式臺式教養,凡事擺在心裡,不輕易說出來,可說是壓抑,也可說是威權,但大部分都盡到家族的責任,讓我想起我很多本省籍朋友同學的父輩,他們謙和的背影有如我自己的父親。

1949年國民政府來了,他們孜孜學習的日文都沒有用了,也不能說國語,而日文和中文都是高語境語言,都是意在言外,弦外之音的語言。有很大的學習障礙。他們成了文盲,也成爲啞口,想想身爲知識分子,遇此情境是多麼無奈與傷感

臺大退休教授、著名社會學家葉啓政曾經告訴我,他的父親就是典型例子,本來在新竹縣政府做公務員,有着大好前途,因爲學不好中文,終生只能做個抑鬱的科員。對此,我深有同感,我在美國,會話還可以,但是講話有中國口音,表達不能盡意,盡思,常被認爲IQ不夠,有着無奈和傷感。

文茜敘述她的外祖父集璧尤其傳神,1905年出生,15歲時,表面上買了船票日本進修,沒多久即想盡辦法從日本再搭船到上海,「投奔祖國」修讀中文學校。她的外公,正如同一個世代的賴和、楊逵,不甘屈身於日本殖民地下當二等公民。

何集璧沒有選擇228,228卻走入他的生命,雖然沒有入獄,但朋友去了火燒島,7弟潛逃中國大陸,終生杳無音訊,自己躲在南投山區14年,出來後也抑鬱終生,57歲就過世,「外公躲過了一時屠殺浩劫,卻躲不過終生的自責與悲愴。」陳文茜在她的《文茜的百年驛站》一書中說。

另一位值得懷念的鄉紳是前副總統吳敦義的父親吳奚,吳敦義的祖父早逝,祖母靠着爲人洗衣、做工,讓吳奚可以負笈東瀛孤身先在日本的研數學館(相當於高中)讀書,後來考入日本早稻田大學修習法政,但因他母親病重,必須返臺照顧, 二次大戰後,吳奚受到中華民國政府任用,出任臺中縣政府社會課課長,當選南投縣議員,他對政府三七五減租、耕者有其田政策執行極徹底,爲農民奔走各方,也累積很多人脈,是當時的政治金童,有希望選上南投縣長。

但在民國41年被人誣陷,入獄兩年多,出來後,政治生涯戛然而止,吳奚用從死神搶來的時光,安分地做了20多年裡長。他同樣堅持的是,他不要把仇恨帶到下一代,絕少抱怨、記恨,頂多只是怪自己生錯年代,在那混亂不安的年代裡,好人也會受苦,並且常常告訴幼子,「對曾經幫助你的人,一定要感恩,要回報。甚至他在過世前,也殷殷叮囑我。」吳敦義曾說。

因此吳敦義在心理健康,力求上進的家庭成長,從南投貧農之子、228受難者之子,到《中國時報》記者、市議員、縣長、市長,進而升爲布衣卿相行政院長和副總統。他選擇不要時刻啃囓傷口,1988年,任南投縣長任內下令燒燬人二資料,到了做高雄市長,在壽山山坡上建立第一座228紀念碑(官方正式建立),以行動促成族羣和解。

在這個尋求同溫層的時代,每個人都應該踏出自己的資訊舒適圈,外省人第二代應該瞭解臺灣老一代士紳的感受,本省人第二代應該瞭解外省老兵、老軍官守衛臺灣的貢獻。就讓仇恨在這一代終結吧!

(作者爲資深媒體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