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纔是鄭州的潑天富貴!
前幾天,一個常年在中國拍片的外國網紅“曹操”去了趟只有河南,感動的稀里嘩啦。
他在短視頻裡有一句話給我留了挺深的印象。
“河南就是古代中國的一粒種子,文明在這裡發芽。”
你看,相比較咱們宣傳口一直掛在嘴邊的“老家河南”,這個比方是不是就形象多了,生生不息的五千年文明一下子就立體感了起來。
這就是百萬粉絲博主和傳統傳媒的差距,明顯更懂得給普通人上情緒價值。
他的比喻讓我想起前段時間去三門峽,住的酒店旁邊有一個公園,廟底溝遺址公園。查了一下我震驚了,歷史書那個彩陶盆就是在這裡出土,這裡的文明可以追溯到六千年前。
這就是河南,遍地都是歷史。
一個做河南入境地接的朋友告訴我,今年來河南的外國人以及港澳遊客明顯回升了不少,不少人在鄭州的行程裡專門安排了河南博物院。
在他們的邏輯裡,河南就好比是中國人的耶路撒冷,河南博物院就是中國人的精神聖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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跨過農業路高架,穿過關虎屯緊密的車流和人潮就可以看到一個金字塔模樣的建築,河南博物院。
儘管離《唐宮夜宴》過去了很久,河博依然保持非常高的熱度。我去的那天是一個普通工作日的下午,線上預約的門票所剩無幾。
下午三點,離閉館的時間只剩兩個小時,前來參觀的訪客仍然絡繹不絕,以至於等活的出租車司機們在博物館門外形成一條綠色車流。
時代浮躁,男女老少都沉浸在容易出片的人造古蹟或者浮華秀場,很意外河博依然能吸引五湖四海的受衆。
想要讀懂河博,一定要讀懂河南的歷史。
在很長的時間裡,河南都是一系列負面詞彙的集大成者,貧窮、苦難、落後、凋敝,以至於當下河南最賺錢的景區之一就是極盡苦難敘事的只有河南。
但在更漫長的時間維度裡,河南就是最古老的中國。
這句話該怎麼理解呢,就像網紅曹操所說,中國的先民們在河南種下了文明的種子。
這段時間,鄭州最熱鬧的大事就是新鄭三月三的拜祖大典。
黃帝之於咱們民族的重要性就不需要多說了,其實在這些傳說發生之前,先民們就開始在大河南打怪升級了。
在新鄭城區西北有一個不起眼的村子叫裴李崗,村子看起來平平無奇,但是很久之前就有中原先民在這裡休養生息,可以種植糧食、馴養豬狗。距離現在有多久呢,也就九千年。
類似的故事還有很多。比如喜歡喝酒的朋友都知道,河南有一種酒叫仰韶酒,酒的名字取自三門峽的仰韶鎮。
仰韶在我國的考古界卻是一個教父級的存在,號稱中國現代考古學的誕生地,它的發現價值之一就是證明中華文明遠不止五千年。
河南博物院裡就有不少仰韶文化的代表作品,比如彩陶雙連壺,彩繪線條依然清晰流暢,被譽爲千年彩陶之冠,距今已有七千年曆史。
毫不誇張的說,河南孕育着我們這個民族最璀璨的物質和精神文明。
只要稍稍翻翻我國的歷史,就會發現故事的主線非常雷同,天下大亂就逐鹿中原,天下一統就定鼎中原,幾乎一半的時間都是在圍繞河南這片土地做文章。
如果從夏朝建都二里頭算起,歷史上共有二十多個朝代在河南登基建政,囊括漢、唐、宋這些傲世全球的黃金年代。
同樣我們也知道,河南不只是黃帝的誕生地,還是太昊伏羲的誕生地,是造字倉頡的誕生地,是幾乎一半中華姓氏的發源地。
猛然間發現,幾乎那些奠定中華民族文化肌理的王朝與傳奇人物都與河南有關,河南成了扶持我們這個民族從蹣跚學步到金戈鐵馬的文明原鄉。
可惜的是,歷史演變滄海桑田。
那些河南歷史上曾煊赫一時的人物、宮苑、建築、宗廟、城池,早已被時代的車轍碾壓的蕩然無存,最多剩下斷壁殘垣與復建的拙劣新妝。
唯有一個地方,將整個中原歷史最大限度的濃縮在一個空間尺度裡,這裡就是河南博物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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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用兩個字來形容河博,奢侈。
這裡的館藏豐富程度令人髮指,動輒就是刷新文明史記錄的存在,像什麼“中華第一笛”賈湖骨笛、“中華第一劍”玉柄鐵劍。
可能其他博物館需要當作鎮館之寶供奉的文物,到了河博都只能泯然衆人,只能和其他文物一道躺在擁擠的大通鋪上。
儘管大修了很多年,河南博物院依然改變不了擁擠的現狀。126畝的佔地面積但卻坐擁超過17萬件文物,文物容積率在當下同級別博物館中獨領風騷。
幾乎所有人進到展廳進門入口都會對着一座巨大的雕塑瘋狂拍照。
一位遠古勇士左右開弓推開兩隻大象,這背後藏着一段瑰麗又極具深意的想象。
我們都知道河南簡稱是“豫”,這是一個典型的象形字,左邊爲“予”,右邊爲“象”,意思就是一個人牽着一頭大象。
遠古時期,河南氣候溫暖溼潤,降水充沛,植被茂盛,是黃河流域先民的生存沃土,也給了一些野生大象適宜的生存空間。
這座雕塑的意義就等於告訴所有的參觀者,中原人民推開野獸的壓制,走上開創文明的征程,因此纔有瞭如今全院燦若繁星的歷史遺珍。
面對這麼豐厚的家底,如何布展是一個大問題。
河博乾脆就用中原王朝的建都歷史爲軸線,徐徐展開華夏民族文明的發展軌跡。我非常喜歡它的主題,“泱泱華夏,擇中建都”。
衆所周知,河南盛產古都,八大古都裡有四個都在河南,包括人們熟知的十三朝古都洛陽、八朝古都開封。
每個一古都背後都有數不清的興亡更替和典故傳說,一代又一代王侯將相、才子詞人,乃至販夫走卒共同構築起內容極爲豐富的文化宇宙。
所以河博乾脆就從新石器時代開始,夏商、西周、東周、秦漢魏晉南北朝、隋唐、宋金元等一衆展廳一字排開,在不算寬敞的空間展示中原王朝最繁盛的文明。
一派泱泱大邦,捨我其誰的恢宏氣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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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博有九大鎮院之寶,其中賈湖骨笛和婦好鴞尊前幾年上了央視的《國家寶藏》,如今依然是展廳內的網紅國寶,拍一張全身圖都需要等位。
剩下的七大國寶,每一件同樣精彩絕倫,無論是製作工藝還是意趣審美都讓人產生一種不真實的科幻感。
比如出土於新鄭的蓮鶴方壺,方壺壺體巨大,足有一米多高,壺身雕有奇詭的蟠龍紋。
最引人注目的是壺蓋頂部的仙鶴,昂首而立,展翅欲飛,造型極其靈動,讓人瞬間回到兩千年前那個流動飛揚的奔放年代。
河博收藏洋洋灑灑,其中精華的精華還是夏商周時代的青銅重器,比如我最喜歡的一件國寶,來自楚國的雲紋銅禁。
銅禁是放置酒器的案具,我們可以理解爲當年楚國王室用的輕奢小吧檯。
它的珍貴之處在於採用了工藝非常領先的失蠟法,造型非常繁複。有十二隻虎形怪獸托起禁身,禁身再有十二隻龍形怪獸形成拱衛,禁身本體則是由數以千計的小銅梗勾連而成。
這件器物的製作者完全值得配享太廟,造型工藝即使放到現在也是相當炸裂,很難搞出複製品。
除了廣爲人知的鎮院之寶,河南博物院的其他展品也一樣珍貴無比。
比如出土於永城樑王墓的西漢金縷玉衣,專門看了一下,這件時尚套裝上綴着2008片青玉,每一片都在證明墓主人生前的榮光。
比如出土於安陽張盛墓的繪彩陶坐姿伎樂女俑,隋代的女子組合天團,《唐宮夜宴》團隊就是從這個組合中得到創作靈感。
比如漢代的四神瓦當,非常難得的集齊了青龍、白虎、朱雀、玄武四大神獸,深切體會到什麼是“伸手一摸就是春秋文化,兩腳一踩就是秦磚漢瓦。”
行走在河博就像是行走在時空隧道。
無論是仰韶的先民覺醒、二里頭的再造城邦、商代的神鬼肅殺,東周的定鼎中原,還是東漢的人文昌盛,北魏的兼收幷蓄、隋唐的盛世榮光、宋明的市井萬象,一代又一代的王朝風貌躍然於此。
更讓人動容的是,這種文明從未間斷。
博物院時常可見有小朋友坐在地上有模有樣的速寫,這一刻你就會明白什麼是生生不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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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博還有不少隱秘的角落,比如隔三差五的特展以及華夏古樂團的沉浸式演出。
這兩年河南衛視的中國節日系列非常出圈,將東方美學展現的淋漓盡致,其中有不少節目就是由河博的古樂團老師客串。
這次去河博我專程去看了古樂團的演出,演出同樣火爆,手慢一點都搶不到票。
開場就是一曲王炸,一段賈湖骨笛悠揚響起,來自九千年前的先民天籟就這樣突如其來的不斷激盪你的耳膜。
緊接着,鐘鼓磬瑟,簫鼓琴笙依次登場,曲目編排的恰當好處。
那一種古樂復原的真實感該怎麼形容呢,就像是短暫拿到了沉迷酒色的末代昏君體驗卡。
如果只是從建築和規模上來說,河博在全省博物館系統中依然並不出彩。
不僅比不上二里頭夏都博物館、安陽殷墟博物館這種網紅博物館,甚至連西區的鄭州博物館在體量上都遙遙領先。
但論到整個展館的內容深度,河博無時無刻不在體現出中原文明的家底深厚,時時刻刻在透視着這片土地的前世今生。
碰巧這幾天讀到了餘華給莫言的一篇投稿,名叫《山谷微風》。
“多少豪傑壯舉,不論是壯士一去不復還,還是壯士凱旋歸來,只要進入歷史的長河就會無足輕重,維吉爾說:‘一絲微風勉強把他們的名字吹入我們耳中。’”
河南博物院,就是那縷將煌煌歷史吹入我們耳中的微微晚風,它不聲不響的躺在那裡,卻時時刻刻提醒着我們的來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