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少四壯集－上環夢華錄

蔘茸海味，舊樓老街，上環像迪化街加上鹿港，殘破裡嵌着富泰，滄桑中暗含華麗，又有幾分《東京夢華錄》的氣息。

趙醫生把了脈，平板的臉上，難得露出一絲笑意，「看你氣色挺好，這藥有效吧。」

哈，我一路快步，走得臉紅心跳，全身發熱，氣色不好纔怪咧。不過精神倒真不錯，能吃能睡體力好，電療期間也不虛弱，我還納悶，怎麼活跳跳沒事一樣。我覺得是自己硬朗，底子好，趙醫生卻認爲是她醫術高明，藥下得好。兩邊都感覺良好，倒也難得。

手術後，我開始吃中藥，每隔幾星期，就去上環的東華三院，趙醫生照例板着臉看診，也照例開同樣的藥，她說，「管用就接着吃唄。」生脈散、保和丸、加味逍遙散、參苓白朮散，都是補益養身之物。西醫是戰，中醫是養，刀光劍影廝殺後，更需生息休養，我不想吃五年荷爾蒙抑制劑，決定繼續吃中藥，長期抗戰，不，長期調養，撥亂反正。

上環比跑馬地好玩，去看病，順便逛街。從碼頭到東華三院，要走二十來分，我常搭早一班船，一路走一路逛，東買西看，玩到快要「夠鍾」，趕緊拔腿跑去東華。這醫院快要一百四十歲，規模可觀，古意盎然，庭前的石慄樹風神颯爽。

蔘茸海味，舊樓老街，上環像迪化街加上鹿港，殘破裡嵌着富泰，滄桑中暗含華麗，又有幾分《東京夢華錄》的氣息。香港的繁榮是填出來的，從港邊往山邊走，層層推進，有如橫切時間紋理，先跨過幹諾道、德輔道這些大馬路，然後高高低低，走斜坡上階梯，穿越橫街窄巷，時空沿途倒流，卻又摺疊交錯。

燕窩鹹魚雪耳花膠，金澄紅豔，百物豐饒，夥計凝神挑蟲草，花貓在櫃上呼嚕大睡。紙紮鋪有豪宅和iPad，蛇店茶樓邊有現代畫廊，臘味廠棺材店旁有型格酒館，古今磨蹭新舊擦撞，步步蓮花，處處驚喜。

但還是老東西迷人。我穿過文華里，好個圖章街，一條短巷有十幾家刻印攤。然後拐進蘇杭街，走過王榮記果子廠，灰撲撲的百年老鋪，聽說靈芝話梅不錯呢。旁邊是六十多年的生興米行，方口米桶，鐵杓銅磅，散賣絲苗米油粘米水晶米。粵語和臺語，皆稱買米爲「糴米」，可惜這動詞和米鋪都已式微。

接下來，可以從皇后大道走樓梯街，拾級而上，到荷里活道看文武廟。盤香粗肥如蟒，香火繞樑，關公持劍，文昌帝君拿筆，面前供着蔥把和芹菜，祈聰求勤，唉唉，我拜了幾次也沒用，依舊愚笨懶惰。

或是往西走，從文鹹東街折入水坑口街，這裡有一家朱榮記，和王榮記沒關係，專賣老式雜貨，店中堆積如山，僅容一人側身擠過，可是博大精深。豬撲滿，雞公碗，洗衣板，瓦煲陶缸，棕蓑掃把，蒸籠提籃，還有久違的篾編竹簳，可以搓湯圓和曬菜乾，我每次來，都能找到寶。

拿了藥往碼頭走，還得去幹諾道西的「陳萬合」，買菜籽和肥料。陳老闆把菜籽舀進小袋，用粗筆寫下菜名，然後包好骨粉麩粉雞屎肥。都是有機肥嗎？他猛點頭，滿臉得色，「有出世紙哩！」其實是張出口憑證。

就這樣，看完病總是大包小包，滿載而歸。呵呵，中藥可能有效，但是去上環逛街搜寶，卻是更好的購物治療（retail therapy）。